“夏油鸭么?”夏油杰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他表达了对这个名字的赞同,“铃溪开心就好。”
“鸭子很矫健的。”
我不会游泳,对天生就会游泳的鸭子抱有很大的好感。
夏油鸭这个名字被我们一致通过, 但我又觉得有些好笑。
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讨论孩子的名字了。
很久以前,我也幻想过和喜欢的人结婚,养育一个可爱的孩子, 看着他学走路、学说话,带着我们对他的爱意慢慢长大。
因为在那时我觉得没人对我有过那样的爱意, 缺憾延伸开来, 变成了一种期待, 折射在了模糊不清的未来上。
哎。
但现在我知道光溪是爱我的, 他甚至为我付出了一切。至于妈妈,她肯定也是在意我的,否则不会特意寄回镜子,让我坚定自己的决心。
“别想太多。”我笑着说, “没准我们不孕不育呢。”
听到这句话,夏油杰不笑了。
“我们回去吧。”他很明显不想再继续“不孕不育”的话题。
“等等, 这种事也是有可能的吧。”我瞥见他伸手到口袋里翻东西, 又什么都没翻到的抽出来, 就知道他烟瘾犯了。
——他戒烟了。
他并没有戒烟的理由,他给自己找了一个。
这个瞬间,我想到了在荼蘼教密室里看到的有关光溪的回忆。
在有了我以后,光溪毫不犹豫地扔掉了烟盒和火柴, 尽管他也有烟瘾。
‘我想要小朋友更健康一点啊。’
“喂喂,你还真不是一时兴起啊。”
夏油杰转头就走,我赶忙抱起画板跟了上去。
从背影来看, 他的头发更长了,与少年时期的发型稍有不同,虽然仍然保持着丸子和前额的刘海,但他散开了头发,披在肩上。
——他不仅没秃,发量还变多了,浓密如海藻,泛着不缺营养的光泽。
看来荼蘼教真是个养人的地方。
*
在菜菜子和美美子的花园修建好后,我终于想起了贤治祖母种在山谷里的秋葡萄。
等找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吃秋葡萄的季节了,但在被绿荫遮蔽的架子最上方,我们找到了两串因为接受太阳照耀少而晚熟的葡萄。
大家都很高兴,认为是贤治祖母送来的礼物,打来泉水,将葡萄洗干净。菜菜子把其中一串拿给了夏油杰,而贤治把另一串拿给了我。
它们长得很小,但颗颗晶莹,皮薄多汁。
两串葡萄不够五个人吃,大部分都进了三个小朋友的肚子。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等他们都睡觉以后,我问夏油杰。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个半月了。
期间,我没有生过任何一场病,哪怕时时在夜间去山谷吹风,都不再头疼脑热。一屋子都是术师,我也没有呕吐,完全摆脱了对抗敏药的依赖。
夏油杰没有咒灵吃,他的胃口变得很好,辣的甜的都不忌,他还胖了。
“挺喜欢的。”他替孩子们拉下布帘,将地上的拖鞋摆整齐,才轻声说道,“可是再喜欢,也不可能一直生活在这里的。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
“……这倒是,总要为以后作打算。”
我转过头去,透过打开的窗户,凝视着满天多如牛毛的星星。
总要为以后作打算——我们一向如此。
高一没升高二时,我和夏油杰就商量到了毕业旅行的事。我说要去最佳观星的地方,在网上搜索了很多景点,都说是最佳,但我也不知道具体哪家才是真的。
未来满打满算,唯独没算到造化。别说毕业旅行了,我们甚至都没能毕业。
“教主。”
在我发愣之际,夏油杰从背后抱住了我。
“和铃溪在一起的生活,我都很喜欢。”他说。
“不杀我了?”
我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捏了捏他的拇指指节。
“……好,不杀。”
“不骗我了?”
“嗯,不骗。”
星光如瀑布,在我们的头顶时隐时现,飘过亘古不变的银河,延伸到天空以外的地方。
这一刻,我有一种感觉,我期待中的高中毕业旅行,虽然延期了,但它兑现了。
兜兜转转,这些星星,这片山谷,依然以最美好的姿态,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逾期的少年情怀’?
酸不拉几的词句蹦进脑海里时,我都要吐槽自己了。
我还给夏油杰写过这类的诗,我还、还在立海的广播室里,当众大声朗诵过!究竟有没有被人背后嘲笑啊。
当时没在意,现在反而开始纠结了。
“那个,”我想了半天,决定不提往事,“我给你做了一件衣服。”
“啊?”夏油杰可能没想到我去村长家闲逛,竟然学会了做衣服。
“其实是一条裤子。”
做裤子比做衣服容易,我让村长夫人教我做了一条裤腿很宽的男式灯笼裤。
村长和费伊都不能欣赏:“这种裤子没有男人喜欢的,不好看,也不方便下地干活。”
我不以为意,心想这可是夏油杰读书时最喜欢穿的裤子。
“看,灯笼裤!”
我从抽屉里把裤子找出来,喜滋滋地拿给夏油杰。
“你还记得。”
他接过灯笼裤,将它竖着展开,对着自己的腿比了比,“还是阔腿的穿着舒服。这件先收起来,过年的时候穿。”
他拿出丑虫咒灵,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放衣服的柜子,丑虫的嘴张得快撕裂了,代入感太强,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柜子里存着很多衣服,我眼尖的发现还有我上次在高专穿的兔子睡衣。
“夏油杰你有收集癖吗?”
毫无疑问,是有的。
否则不会什么弱鸡咒灵他都吃。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女孩子的衣服,看上去不像是菜菜子和美美子的衣服?而且为什么衣服上都有兔子和胡萝卜?”
“给你买的。”他回答的理直气壮,“兔子穿兔子,看到有兔子的,就都买了。”
“我不是猴子吗?”我故意逗他,看他变了脸色,语气才和缓下来,“所以你愿意为了兔子,和猴子和平共处吗?”
“……”
“好吧,你不用回答了。”
还是谈不拢。
有很多问题,夏油杰都选择不回答。
比如后不后悔弑亲,比如坚不坚持理想,比如还会不会杀非术师。
若我不是他的恋人,我一定会狠狠地嘲笑他。
他选择的未来模糊到看不见边,往左往右都是错。
“差不多十年前,你从我家离开以后,我很快也逃走了。”夏油杰把衣柜关上门,又塞回了丑虫咒灵的嘴里,“之后我做过两次关于你的梦。”
“两次?”
我心里不平衡了。
有段时间,我几乎是每天闭上眼睛都会梦到夏油杰杀我。
“两次。”他用很确定的语气说,“我梦到你生了一个孩子,你们平安无事。”
“……”又来了。
谜一样的胎梦,谜一样的男人。
“教里神神叨叨讲解梦的东西也不少,我翻过。据说潜意识里,可能是希望你能顺利逃走吧。”
他的话充满矛盾,行为也是。
想杀我,又希望我平安无事。
一面在非术师与术师的天差地别中保持清醒,一面又在充满羁绊的爱情里沉沦,变得犹豫。
其实,我自己也是矛盾的。
我没等到他为弑亲杀我的事道歉,就又和他在一起了,还享受着山水生活,带着几分认真的态度商量未来孩子的名字。
现在不做噩梦了。只偶尔半夜因为肚子饿醒来,想起他妈妈煮的罗宋汤,挤在他家厨房里摆的海鲜拼盘,会觉得遥远到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样对吗?
——不对。
——该和他在一起吗?
——不该。
我能在一秒钟之内就回答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却可能在一生之内都缺乏纠正它的勇气和果决。
我和夏油杰,其实是一样的。一样的冥顽不灵,令人失望。
“感谢狡猾,让你逃掉了。”他叹息,“哪怕一个也好,别全部死在我的手上啊。”
夜晚是人类情绪最脆弱的时候,不论是说谎的人,还是坦白的人。
我分辨不出这句话的真假,如果这是真话,那就是我第一次看到夏油杰流露出些许类似“后悔”、“遗憾”之类的情绪。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的假话,只是说了让我高兴罢了。
……
离开伊哈特伯村的这天,我们在新建成的花园里吃了最后一顿午餐。
村民们的秋收结束了,大功臣夏油杰得到了许多肉干和蔬菜作为谢礼。大家知道我们要走,又送了很多珍贵的香料过来。
“这可是我们村子的特产,狗头专用香。”村里的老人笑眯眯地介绍,“平时只给狗头教主一个人用。”
“什么?”夏油杰拿香的手微微颤抖。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强忍笑意。
云咲曾经向大家介绍过她的教主,教主法名叫狗头,于是这种混合的香料,就被她称为“狗头专用香。”
夏油杰做梦都没有想到,他命名为“熏猴子香”的东西,也被非术师反向命名了。
——云咲真是个小机灵鬼。
村长夫人试图劝我们在村子里登记结婚,接受全村的祝福。我在夏油杰开口之前,抢先说等到过年时我们回来再决定。
……还是觉得不太靠谱。
就先拖着吧。
“好事多磨,明年春天再结也不迟。”我对夏油杰这么解释。
他在载着我们回去的鹤咒灵上打着哈欠警告我:“随便你,但是别指望找下家。”
他已经换上了那件五条袈裟,从种田杰变回了教主杰。
我从放置宝物的盒子里,摸出了那颗象征咒术师的花纹纽扣,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把纽扣缝在了他的袈裟袖口上。
“这是一种时尚。很漂亮,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