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夜未归, 早晨是夏油杰把我抱回去的。
“早安,夏油大人。”
菜菜子正在煮咖啡,看见我们两人回来, 略微讶异,但什么都没问。
“咖啡要加牛奶吗?”
“好,谢谢你了。”
拜托了菜菜子准备咖啡和松饼,我去简单的洗漱后, 又倒头狠狠睡了一觉,到了中午才醒来。
醒来了也是一动不想动。
总觉得不那么真实。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听见夏油杰的声音, 我抬眼朝窗口看去。他坐在窗边喝茶, 由于没有睡觉, 熬出了青色的眼圈, 但眼神清亮,很有精神。
——诶,他没去种田么?
噢,我想起来了, 他昨晚答应放出咒灵去帮村民们干农活了,不再需要亲自去了。
“体力恢复了。”我拿起放在床边叠得整齐的衣服, 边穿边说, “就是感觉……不真实。”
“哦?”
——不真实。
这可能是夏油杰没想到的评价。
“好”或者“坏”都是很能分辨态度的字眼, 但“不真实”就模糊了这种态度。
“铃溪,你可以更坦率一点。”
“一个问题。”我单手撑在床面上,手指滑过棉质的布料,“如果以后有孩子了, 他是个非术师,你还会不会喜欢他?”
不同于少年时有五条悟无偿提供小雨伞,这次我们没有任何措施, 会中招的概率大幅度提升了。
但我不知道夏油杰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考虑过了,才会说想要个孩子。
术师的子女不一定是术师,比如光溪是术师,而我是非术师。夏油杰的父母都是非术师,他却是术师。人类是没法控制这一点的。
夏油杰把非术师当猴子,也做过弑亲的事,我担心孩子如果不是术师,会被他亲手——
不能想下去了。
我甚至不敢问“你会不会杀了他”,而改成了“你会不会喜欢他”。
说来也好笑,明明孩子还没影,我就已经开始担心也许不存在的顾虑了。
“人类至少要到五六岁才能确定是不是术师。”夏油杰淡声说道,“不是刚出生就能判定是否为术师的,这一点,你也知道。”
的确,因为光溪把我在五条家一直养到了六岁。
可问题不在于此,而在于夏油杰并没有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你在抱怨我没有说出‘哪怕孩子是非术师,我也会喜欢他’这种话吧。可是——”
话锋一转,他放缓了语速问道:“假如我说我会很喜欢,你信我吗?你不会觉得我在说谎吗?”
“你,你这个渣男!”
他说的话让我生气,但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假如夏油杰现在对我说不管孩子是术师还是非术师,他都会一视同仁,那我反而要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了。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神色是罕见的坦然放空,“我希望他是个术师,但我也不知道他如果不是,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话到此处,他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把茶杯塞给了我。
“所以铃溪,我们都应该更坦率一点。”
山山水水和这段时日的相处,消耗了我内心的仇恨,同时也弱化了他心中的战意。
我销毁了光溪的研究资料,也帮云咲解决了她的兄长杀人鬼,这两件事,夏油杰都没有跟我算账。
那日由于我和贤治“阻挠”,他没有当场杀死找他祓除诅咒的富贵老头。
这次他也放过了伊哈特伯村的村民,甚至拿出了咒灵替他们种地。
不能说他一点变化都没有。
虽然这些变化,在他所谓的大义和理想面前,就像水滴一样微不足道。
但,也不是没有过滴水穿石的案例。
——我留在他身边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他先前放我走,我反而又回去了呢?
我低头抿了一口茶。茶汤清清亮亮,映照出我此刻平静的表情。
很快,我在自己的眼神里找到了答案。
我想阻止夏油杰可能会有的一些疯狂行为,如果阻止不了,就亲手……除掉他。
“你说的没错,我们都应该坦率一点。”
我放下茶杯,搂住了他的腰,往下按,让他坐在了我的腿上。
然后我抬起了他的下巴,用轻浮的语气说道:“坦率一点,今晚摸给我看。”
夏油杰没把重量压我腿上,只是配合着虚虚地靠了一下。
他顺势含住我的手指说:“……如你所愿。”
“吃午饭啦,夏油大人!”菜菜子掀开布帘进来,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你们——”
她虽然知道我和夏油杰的关系,但目睹这样的场景,还是对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尤其夏油杰还叼着我的手指,没吐出来。
她身后的美美子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轻声道:“菜菜子,天黑了,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看到了!”
美美子又看向我们:“夏油大人,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说完便推着菜菜子往外走。
菜菜子一边挣扎一边说道:“铃溪,你洗手了吗?千万不要让夏油大人吃坏肚子啊!”
“……”她还真是关心夏油杰。
“这两个丫头。”夏油杰轻声笑笑,自我调侃道,“别说是吃坏肚子了,就算被毒死,我也不亏。”
“这话可是你说的。”我朝他眨了眨眼睛,“被毒死也不亏哦,我记住了。”
已经在我手上因为神经毒栽了两次了,竟然还敢说这种话。
“喂,事不过三。”夏油杰扶额,“铃溪大人,不要再用神经毒对付我了。”
其实,神经毒这次应该被彻底预判,再也不起作用了。
只是他能以很放松的姿态提起这个话题,是我没有想到的。
“这要看你表现。”
“晚上的表现吗?”
“……现在的!白天你给我收敛一点,还有三个小朋友在,再让他们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你就——自己玩吧。”我放开夏油杰,拍了拍手,“吃饭咯,下午我要画画。”
吃完饭,咒灵洗锅洗碗,贤治放牛,菜菜子和美美子继续修整花园,夏油杰陪我去河边画画。
河边的咒灵雕塑在阳光下显得不那么可怕,村民们养成了一个风俗,谁有不顺心的事了,就过来对着咒灵雕塑倾诉一番,让它把烦恼带走,再高高兴兴的回家。
“我认为负面情绪这种东西,是可以缓解的。”我把这个事例也讲给了夏油杰听,并骄傲的说道,“所以伊哈特伯村没有咒灵。”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夏油杰并不信我的话,“你太理想主义了。”
“我理想主义?”我笑了,“想要创造只有咒术师世界的教主大人,不是更理想主义?”
谈不拢,很快又要吵。
我瞪他一眼,他识相的转移了这个话题:“今天你打算画什么?”
昨天我在田野写生,画了稻田和割稻人。今天在河边,我看着蓝天白云,画了一头鲸。
更准确的说,是鲸落。
夏油杰托腮看我画,时不时给我吃一块红茶醍醐酥。他自己也吃。在这里他不需要吃咒灵,我也不需要吃抗敏药。
味觉都得到了宽恕。
“这是鲸落吗?”
最后一笔涂完,夏油杰才问道。
“嗯。”
一头鲸在死亡之后,它的身体会变成各种海洋生物的养分,所谓鲸落万物生。
这是鲸的温柔。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崇拜咒术师吗?”
“术师很强,远在非术师之上。”不知道夏油杰是不是装傻,他的回答并不是我想听的。
“术师远在非术师之上?那你要如何解释你打不过伏黑甚尔的事?你打不过他吧?”完了完了,夏油杰脸黑了,我赶紧说道,“我会崇拜咒术师,其实是因为一个人。”
“因为他,我才崇拜咒术师的。”
那个人就是夏油杰本人。
他在救了我之后,还用风筝安抚我,他的温柔就像鲸一样,是与生俱来的。我猜想他在救了菜菜子和美美子之后,也对她们进行了安抚。
就像他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抚摸她们的头,是在告诉她们,已经没事了。
虽然很遗憾,守护的对象发生了变化,但刻在骨子里的温柔却没变。
夏油杰就像鲸。
他歪头:“那个人是光溪前辈吗?”
“你猜呢。”
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鲸落很快画好了,我把它吹干,塞到了他的手里。
“一亿卖给你。”
夏油杰捧着画,久久才回过神来。
“你为什么不去抢银行呢?”
“是谁连工资卡都要送给我的,我的画就不买了?”
他无奈地笑道:“那我买下,到时候送给女儿当生日礼物,希望她成为鲸一样温柔的人。”
我乐了:“你这么肯定自己会生女儿?”
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不在意,只要健康就好。
“夏溪。”他缓缓地说出了这个名字,“如果是女儿,就叫这个名字。”
“夏溪?夏油夏溪?”
“源夏溪。”夏油杰纠正,“跟你姓。”
我有些不解:“你这是打算入赘?”
我家就我一个人,妈妈去环球旅行了,连个联系电话都没有,而且她并不打算管我。夏油杰入赘也没有意义。
“不,跟你姓。”他很坚持,“叫源夏溪。”
“……好。”我愣愣地问道,“意思是夏天的小溪吗?”
“夏油杰永远喜欢铃溪,这个意思。”
他的视线投向了远处金色的稻田,温厚的阳光为稻田镀上一层光晕,在这层光晕里,我看到了幸福浅显的幻影。
“那如果是儿子呢?”
“儿子……?”不是错觉,与其说他纠结于孩子是术师还是非术师,不如说他纠结于是女儿还是儿子。“儿子的话,你取吧。”
看看,开始敷衍了。
“行吧。”
一只野鸭从河里游过,于是我脱口而出,“儿子就叫夏油鸭吧,希望他像鸭一样矫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