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分歧。
小余回握住孙凝冰凉的手碎碎念,“发生山洪是会有救援的,会没事的。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等救援来了,我们就可以回家。”
娄平安在厨房翻箱倒柜,“凡凡,物资充足,你看这些肉,应该够吃一周吧?”
“现在的关键难道不是停水了吗宝贝,啧啧,这么脏,烧开了也不能喝啊。”谈凡端着盆看接来的雨水,“我去打点井水试试。”说着将浑浊的雨水倾倒在庭院里。
楚昼拦住了她,一指低矮的水井,“不远处有挺大一堆死老鼠,那边地势高,泡过老鼠的水没准已经灌进过井里了。”
“马桶水箱里还有水,再不济树叶里也能取到。”说话的是那个姓吴的司机,声音不高,很淡定地看向庄屿,“麻烦先生带路,我们去四层看看。”
小胡子想坐不敢坐,扶着吧台站定,“要不……别惊动上面的那个,我们等雨停了就走。”
宣辞想到的第一水源也是马桶,觉得恶心没说出口,现在看对方神态举止和导演的反应,便知道自己没走眼。
对庄屿微一点头。
“这地方忒邪性,我呆不下去了。”先前很沉默的另一位司机小哥突然开口,眼底的红血丝使他看起来神情狰狞,“我要走!谁跟我一起走?”
没人应声。
天光昏暗,冒雨踏上存在鬼打墙的山路,并不会比留在这里安全。
年轻男人急促喘息起来,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用力摇匀后吸入。
半晌,他利用所剩不多的理智组织语言,“董导,我知道你不想走,但已经送了三条人命了,再不走,谁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被他先前一嗓子吼得差点滑到地上去,小胡子导演也红着眼,冷笑一声,“怎么就是三条人命了,你别红口白牙在这造谣!王川老师发生意外我很难过,他的家属我会负责,走失的四个人,迟早也会找回来。”
又是一道闪电,他指着敞开的吊桥门,抬高音量,“走?现在谁不想走,路不通,你有本事你背着车下山去。”
“你当然不想,你巴不得变成鬼守在这里!”
“你选这个见鬼的地方,就没想让大家活着回去!”
“她死那么多年了,就算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法子,那变回来的东西,还能是她吗?”
“你个小杂碎懂什么!”
男人暴躁地上前揪住导演,将他的脸转向躺在大滩血迹中的摄影,手臂过度用力,清晰可见的肌肉线条从骨骼上突出,“你看看他,看看,人死了会逐渐冷掉,会僵硬,会腐烂,这个过程不可逆,她早就烂掉了你知道吗?”
小胡子声音嘶哑,“你他妈闭嘴!”
宣辞暗道不好,吴姓司机先他一步,动作矫捷地分开了两人,“张浩,松手。”
示意娄平安拉着导演走远一点,他才松开张浩被反剪的双手,“冷静点。你可以没用,但别做大家的拖累。”
“吴哥,我爸下个月手术,钱好容易才凑齐,要是我回不去,他……”暴怒过后,张浩的情绪向另一个方向宣泄,“我不该来的,都请好假了,如果不为多挣这一趟的补贴……”话语带着浓重哭腔,之后便是压抑哽咽。
“我知道。”
声音里有着很能安抚人心的镇定。
打量一番颜值身材完全可以原地出道的司机,宣辞盘算着,如果不能转化成另500积分,至少也是个人类高质量npc,沟通没准能触发新剧情。
伸出去的手和视线被肖述一同拦住,毫不客气揩了下他嘴角,“喂,擦擦口水。”
宣辞视线下移,一本正经:“喂,你拉链开了。”
裤子压根没有拉链的肖队很快反应过来被耍了,宣辞眨眨眼:“我说嘴上的。”
-
分工很快做好。
张浩与娄平安、谈凡、斯文青年,楚昼与何准,分两路出发,寻找信号拨救援电话,向附近村民求助,借用可以疏通道路的工具。
董导和孙凝、小余三人在大堂中剪床单拧绳子。
庄屿在厨房烟道口摸索机关,肖述和宣辞分别在二三层的楼梯口观察变化,吴小哥寻找隐藏空间的入口。
“找到开关了,但拧不动。”
宣辞略一思索,将北侧的五间房门逐一关上。
庄屿的声音自楼下传来,“可以了。”
拧动机关的过程中,房门似乎被从内侧封住,排除雨声干扰,可以听到一些细小动静。
庄屿停下后,宣辞率先打开了正中的房间,齐乐生和赵芮的尸体不见了。
打开隔壁的吴小哥轻扣了两下走廊墙壁,示意尸体转移到了西侧的房间。
做下的记号显示,地板和东西两侧墙面发生了移动,南北墙与天花板未动。
再次关门,机关转动相同的一格,尸体从三层彻底消失。
和庄屿推测的一样,两端的房间不会动,只有中间的三间在机关控制范围内。
房门第三次关上时,宣辞和他在站在屋内,屏息等待。
在轻微超重感中上升,窗户和光线一同被滞留在地板之下。
四层没有窗,如果不是两端的小通风孔投入一点晦暗光线,宣辞几乎以为自己失明了。
手电光很弱,像是随时都会熄灭,依稀可见走廊南侧没有房间,墙上苔藓间挂着一幅幅画,地板则被湿滑的灰白菌丝体覆盖。
走廊北侧,三四两层排列着九间屋,以及一个阴暗潮湿的黑洞,这四米见方的空置区域,是机关得以运转的关键。
失去门板的拙劣遮掩,房间不过是一个个残缺的木篮子。
宣辞想起小时候玩过一款推箱子小游戏,解救出箱子堆里困着的小人,则游戏通关。
不知道这次,箱子后面藏着的存在,是否需要他的解救。
看样子,东西两端的房间,必有一间能开出boss。
两人站在走廊正中最黑暗处,宣辞听着自己的呼吸声,问:“只有两间屋,你去哪边?”
“你选吧。”
“你先选。”
“别闹了,我们之间还能分出个女士优先吗?”
“那就一起吧。”
“好。”
3、2、1……
两人同时发力,向着漆黑空洞对面的南侧墙面猛撞过去。
庄屿的推测再次被验证,那里果然有一扇暗门。
门后不是更加深沉可怖的黑暗,也不是大雨倾盆的户外,而是晴空万里的正午。
骤然复明的刺激使宣辞睁不开眼。
我是谁?我在哪?
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落,草地泛着金黄。
身旁是齐眉高的灌木丛,按照视线高度,自己现在的个头似乎很小。伸出的双手白皙细嫩,手背上还有四个小窝。
“呜……呜呜……”
“我,我不,不是故意的……”
“……我爸会打死我的。”
好吵。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他和爷爷住在山里,玩伴成群。
一群七八岁的小孩正围着个躺在地上的,昏迷不醒的小男孩。
衣服凌乱残破,整个人伤痕累累,腹部皮肉翻起的地方血糊一片,小腿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脸还算干净,很清秀。
他是谁,怎么伤成这样的?
一点也想不起来。
宣辞想蹲下去探他鼻息,大概是中暑了,行动不完全受自己支配,小脑对四肢只有极小范围的指挥权。
他看着一个黑瘦的小眼睛男孩拍打着昏迷男孩的脸,叫嚷着,“醒醒!孬米!快醒来!擦,别装死!”
“他,是不是,死了?”一个肤色蜡黄脸蛋酡红的女孩怯怯地问,细细的手指绞紧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旧手帕,“我叔叔死了之后,就是这样的。”
另一道稚嫩清脆的童音响起,话语天真又残忍,“慌什么,我爹爹说过,山神能救活死人。”
“那,要……要很多肉干吧?”
“又不是山猫要什么肉干,我听说,山神喜欢小黄鱼。”
“那不和猫一样嘛……”小眼睛低声嘟哝,停止了粗鲁的拍打,一下跳起来,“那我们叉些鱼,带他去找山神?”
几个孩子很快遇到新的难题。
山神在哪里?
围着伤口还在渗血的男孩,不知所措。
最后,所有目光整齐地转向了自己。
然后,宣辞听到自己开口了,他想说话的时候无法发声,但现在,的确是他的声带在震动。
“蠢死了蠢死了!真是猪一群!你爹你爹你爹,怎么没见他让山神把你奶奶祖奶奶都变回来?你爹当年是把孩儿入药,养大了个胎盘吧?!@#¥%……&*……”
嗬,小东西的嘴,马桶里的水。
甜美纯净的嗓音不时转为刺耳破音,骂厌了鸣金收兵,才总结道:“只要黄叔叔找不到他,不就没事了。”
啊这,是个小女孩。
这不是他的身体。
这不是他的童年。
宣辞勉力找回理智,他必须清醒过来。
五感开始模糊,光影折射扭曲,意识逐渐抽离这个世界……
视觉是最后断开的。
他看到,眼前一只白皙细嫩的小手抬了起来,指向山脚下的一片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