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未停,山路不通,水电迟迟没有恢复供应。
所幸破旧的吊桥门机关完好无损,能够自由出入房屋和庭院,为被困者留下了足够多的可能性,不至立刻陷入惊恐混乱。
救援迟早会到,何况他们还有车。
院门外停放的车仍在原地,但因泥土湿软,车轮下陷不少,积水已经快淹到底盘。
司机冒雨在后轮的位置挖着排水渠,以使三辆车都可以保持头高尾低的状态。
对方表示不需要帮忙,楚昼谢过了他,才去查看车况。
排气管滴滴答答地向外吐着水,发动机看起来没浸水,但他并不敢贸然打火。
坐在车里,利用右后视镜观察正卖力干活的精壮男人,他只穿了条短裤,露出的胸腹肌块块分明,不像是开车久坐的人。
看着他动作娴熟地将湿泥夯实,铲子翻转间干净利落,楚昼戒备地眯起眼。
几分钟前。
他想来车上取东西,顺带搭把手清理积水,刚迈出两步,又被宣辞摁着肩膀拉回玄关。
“用这个挡下雨。”不顾楚昼反抗,将一张巨大的塑料印花桌布兜头盖上,“淋透了可没得换,你一会要裸奔吗?”
宣辞凑近为他紧了下领口,压低声音附在耳边说:“他拿的是兵工铲,剧组的道具剑也开过刃。这些人可能有问题,防着点。”
宣辞还想说什么,被人拎着后颈拖开。
面对顶着桌布的楚昼,肖述嘴角绷了又绷,忍住没笑,回头教训道:“说话就说话,贴那么近干什么?”
一楼大堂,熄灭的水晶灯之下,气氛压抑,众人屏息凝神,警惕地检视四周,只有时不时的闪电照出彼此脸上的惶遽。
被扼住命运后颈皮的宣辞,正在三楼看肖述溜门撬锁。
拍摄中断,剧组的人已经被小胡子导演集中去了一层大厅。
“那老巫头躲起来,也是怕咱们人多,不要分散,不要单独行动,一起把他找出来。”
导演嘴上勇敢,但腿软,摄影和娄平安一左一右扶他下去。
两具凭空出现且死状可怖的尸体还在原地,宣辞正关门的手停住。
一个荒唐的念头转过,如果再打开时,尸体又凭空消失了,岂不是比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更恐怖。
三层和二层的房间格局相同。
北侧五间没锁,南侧四间锁着。
肖述不知从哪折来一小段铁丝,轻易撬开了西南角的第一间客房,上半身压靠门板,迅速进入。
“你在门口盯着点。”
二楼只剩一老一弱,宣辞担心再生变故,“何准留在下面没问题吗?”
肖述:“有事他会喊救命的。”
宣辞目瞪口呆:“哦,好。”
肖述撬完了四扇门,确定整层楼没有活物也没有法阵。
每间房都简陋得表里如一,没有密室,没有暗格,连衣柜都是半开放的,单薄不隔音的墙板里似乎什么都藏不住。
竟然没有属于店主夫妇的房间。
或者说,没有留下他们生活痕迹的房间。
“他猜对了,老头儿可能躲在一楼或者地下室。”
“猜个鸡儿,他顶多就是觉得一楼逃起来快。”肖述转着窗户手柄向外看,“也好,省的添乱。”
宣辞正以步代尺测量走廊长度,突然问:“你之前不是怀疑我?”
肖述答得坦然:“嗯,我现在也怀疑你。”
随即补充道:“但两个人不容易被偷袭。”
宣辞当然听懂了“你只是个饵”的意思,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问:“不怕我背刺你?”
“说得好像,你打得过一样。”
宣辞:……
这500积分不要也罢。
默默记下走廊与房间的长宽尺寸,以取证的严谨态度拍照做好记录,宣辞准备下楼去找庄屿。
队友之间没有便捷的实时信息共享途径,想给游戏策划一个差评。
放弃精神分析选择医学后,他对庄屿的第三次治疗意外成功了。
通过快速交谈得知,庄屿原本是个土建工程师,出差返家途中遭遇空难,直接穿进了婚礼现场。
掉进别人爱情的坟墓,算是一种很另类的死亡方式了。
队友是死进游戏里的,忧虑自己到底死没死的宣辞,听到背后的人问了一句。
“喂,要加入吗?”
“什么?”
把天两度聊死的肖述笑得很痞很贱,竖起小拇指,“要合作吗?”
“我是真的会背刺你。”
“装作不小心打翻牛奶,把毛巾掉在地上。至少昨晚你起疑的时候,没想着拿我们试毒不是吗?”
宣辞握紧的拳头硬了,又松了。
伸出小拇指。
拉钩盖章的**缔约方式,还不如让他结拜喝血酒。
甚至有点好奇,羞耻度超过阈值,会掉san吗?
反正他不会。
收款到账500积分的提示,和楼下咚咚声同时响起。
“录像里两次窗户手柄的位置不一样,第一次向下。”娄平安叫嚷着跑上来,在门外停住,以非常见过世面的态度忽视了他俩拉在一起的手,小喘着道:“后来才转到上面扣住的。会不会有人爬窗进来过?”
肖述显然也注意到了异常,“窗缝漏雨,手柄上什么都没留下。”
手柄不会引体向上,是被谁动过呢?
雨天室外的踪迹会被洗刷消除,但室内的行迹会被水渍放大。
两次拍摄间隔非常短,这期间,如果有闪电侠可以从窗户进来安置好两具尸体,再擦干水迹离开。
那么,他图什么?
变个魔术吓人吗?
吓到大家掉san?
好像也不是不行。
宣辞感觉,自己和真相之间,只隔着一层蜘蛛网,只要不挣扎,就不会被缠住。
肖述问娄平安,“你们丢的两个人没找到?”
“没找。”
推了下眼镜,她俯身去翻男性尸体的衣服,“小吴哥说后备箱的山地摩托不在了。沐白喜欢直播午夜荒郊闹鬼,他俩经常大半夜出去折腾。”
原来那个看起来很能打的司机姓吴。
眼一闭一睁之间减员四人,剧组没有乱套,主心骨不会是动辄腿软的小胡子导演,宣辞在寻找关键时刻可以号令队伍的人。
见她严肃认真地翻动尸体,问:“找什么呢?”
“确认下是不是齐乐生,老董还抱有最后一点幻想呗。”
肖述端详着匕首手柄,“怎么只管一个?”
“齐乐生是老板的人欸,这么离奇的死法,不好交代。”
“你说的,是总制片?”
宣辞暗骂肖述八卦精,同时竖起耳朵聆听。
“不是十一少啦,是浮光的执行总裁,四十多岁才接管家业的老太子。”
“他和赵芮走得太近,董导总闹心慌,这下……哎。”
男朋友背着我在外做零。
我养的金丝雀他翻墙了。
宣辞替自媒体想着小标题,耳边传来何准的叫声。
当然不是救命。
“站住!”
“隔壁有人玩玻璃球,挺吵的,结果门一敲就开了,有个打着伞的小孩,他问我饿不饿。”何准两颊呈现不自然的潮红,“他划着一根火柴,丢进嘴里咽下去。”他用手顺着喉咙,仿佛那里卡了根火柴,“我想阻止他,然后,他就跑了。”
窗户是从内扣上的,肖述盯着紧闭的卫生间门,问:“哪去了?”
民宿简陋,床对面的墙壁上本该有电视的位置,挂着一幅风景画。
何准指着那幅画。
房间里有个半开的行李箱,娄平安说是齐乐生的。
椅背上胡乱搭着审美奇异的花衬衫,是沐白的。
画框背后,是阿雯和赵芮的房间。
床头柜上有阿雯叠放整齐的衣物,卫生间里赵芮的瓶瓶罐罐摆了一大堆。
庄屿向何准询问着小男孩的体貌特征,然后突然说了一句,“是糯米。”
何准:“我不饿。”
庄屿:“我是说,那孩子叫糯米,是老店主的孙子。”
宣辞刚刚捕捉到的一点灵感,再次被打散。
这次是一声巨响。
天花板上极具古典艺术气息的水晶灯突然脱落,正砸向导演和摄影所坐的位置。
摄影拽起身边人想要躲避,但因为脚下地面一滑,失去平衡。只来得及将导演一把推出去,水晶灯最终砸中了他,碎片四处飞溅,每一个水晶簇都摔得粉碎。
混合着惊呼声,大堂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恐慌,摄影倒在地上,血液从脖颈处喷溅而出,迅速染红了沙发和孙凝的半边裙子。
玻璃碎片恰好割断了他的颈动脉。
宣辞僵硬保持着压迫止血的姿势,呼叫系统。
【粘合,缝合,教我怎么把他血管补上。】
【缺失以下物品:外科缝合针线,静脉注射器,输血袋。】
宣辞愣住。
对,自己拿什么补他失掉的血呢?
大脑缺血缺氧的不可逆时间为4分钟。
已经失去急救的意义了。
庄屿麻木地看着肖述维持秩序,垂下的手在大腿外侧的裤管上滑动,计算。
然后他蹲下来,对满手是血的宣辞低声说,“这个挑高不对。”
“从屋外看是三层,实际上房子有四层。”
温热,黏腻,腥甜。
不断感叹这个npc也太真实了,那个触感也太逼真了的宣辞,第一次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游戏世界。
摄影的抽搐渐弱下来。
直面死亡降临过程和看到尸体的感觉不同,宣辞有点恍惚,“旧式建筑,可以承载这么复杂的结构?”
“技术很早就有了,西太后的德和园大戏楼,就是楼中藏楼的构造。”
“通过控制辘轳机关转盘,可以升降舞台。这幢房子里,应该也有类似的机关。”
宣辞眼前一亮,他想起了那个装得下成年人的大烟囱。
隐藏四楼的机关,或许就在烟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