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雀巡生日后的没两天,舒良收到了一个快递。
由于派送的是重要文件,快递小哥要求必须由本人签收,但蒋雀巡那时恰好不在家,舒良好说歹说,对方都不同意由他这个没名没分的家属代签。
无奈之下,舒良只好现场打电话给蒋雀巡,在快递小哥的强烈要求下,他甚至打的是视频电话。
一番折腾之后,这个烫手的包裹,总算是从快递小哥那里,转移到了他的手中。
尽管心中有一万个好奇,舒良还是没有私自拆开这个属于蒋雀巡的重要文件。
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他至少瞄了那个快递几百次,才终于把蒋雀巡盼回了家。
顶着舒良望眼欲穿的目光,蒋雀巡先是慢悠悠地洗了洗手,然后坐到了饭桌旁,开始吃中午剩下的饭菜。
对方始终没有看一眼那个放在门口显眼位置的快递。
等了这么久,舒良也早就已经饿了,他只能气鼓鼓地坐到蒋雀巡的身旁,食不知味地吃起了东西。
饭后的洗碗和收拾照例由蒋雀巡负责。
不知道是不是舒良的错觉,对方今天的动作,好像格外慢,他恨不得拿一根鞭子,在后面催促对方加速。
好不容易等到蒋雀巡完成了洗漱,对方竟然直接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舒良立即愤怒地站起了身。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对方,蒋雀巡就动作丝滑地转了个弯,拿起地上的快递,撕开外部的封口,取出了里面那张单薄的纸。
看都没看上面的内容,蒋雀巡就随手将那张纸团成了一团,精准无误地投入了厨房的垃圾桶。
然后,他重新走向卧室,全程没跟舒良说一个字。
愣了大半分钟,舒良才从震惊中稍稍平复。
通过蒋雀巡这一系列的举动,他至少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件,并非是自己的错觉,蒋雀巡就是故意在吊他的胃口;第二件,蒋雀巡早就知晓了文件上的内容,而且鲜少会有剧烈情绪起伏的他,竟然明确地表达出了自己的厌恶。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舒良疑惑地走向厨房,将被油污浸湿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又一点一点地展开。
“结业证书”这四个大字,首先映入了他的眼帘。
……好吧。
懒得再看其他的内容,舒良迅速将纸张团好,果断地将其重新投入了垃圾桶。
看来,蒋雀巡的确没有欺骗自己。
他这结业不仅结得千真万确,而且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
蒋雀巡自己大概都憋着一股气,才会连证书都没领,就先一步回了家,需要学校将证书千里迢迢地寄过来。
作为本本分分读到毕业的大学生,舒良当然知道结业证书的价值。
简单点说,就是毫无价值。
怪不得蒋雀巡要将东西扔进垃圾桶。
拿着这样一份证书,除非你本身就非富即贵,可以将结业吹成自己对当前教育制度的挑衅和不屑,给自己的人设镀上一层桀骜不羁的反叛色,否则压根儿别想找到什么好工作。
蒋雀巡本身学的是绘画,走的是艺术这条道路,舒良虽然不太懂这一行,却也知道艺术家仅仅分为“街头流浪”和“世界流行”这两种,连个缓冲区域都没有。
考虑到他们勉强能够温饱的家境,这一纸结业证书,只会让本不富裕的家庭,愈发雪上加霜起来。
事已至此,舒良或许无法再改变什么,但他至少需要弄清楚导致蒋雀巡结业的原因。
他知道蒋雀巡不是性格冲动的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绝不可能参与,至于学业上的问题,蒋雀巡连补习班都没报过,就能一声不吭地考上一流的名校,足以说明他的能力之强,不说数一数二,最起码也不会沦落到毕不了业。
这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舒良心事重重地躺到了床上。
他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一般,今天还多了这一出,搞得他实在是难以入眠。
半夜三更的时候,舒良悄悄地爬了起来,套上一件风衣,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在他离开卧室的那一刻,蒋雀巡就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追随着那道他从小看到大的身影,直到对方离开这间屋子。
蒋雀巡的眼神非常清醒,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但他不打算跟着舒良出去,反而翻了个身,让自己贴近还残留着舒良体温的那一侧,再度闭上了眼睛。
事实上,跟踪这件事,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因为太过好奇,做过了无数次。
刚住进这里没多久,他就发现舒良好像是个夜猫子,半夜总是不睡觉,还会鬼鬼祟祟地溜出门。
蒋雀巡本来不打算理会这件事,但他越是下定决心忽略,就越是在意得睡不着觉。
久而久之,还处于长身体年龄段的他,硬是熬出了两个成熟的黑眼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望着比自己高了十几厘米的舒良,蒋雀巡认为自己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在舒良又一次溜出门的某一晚,他选择套上一件全黑的衣服,无声无息地跟在了对方的身后。
他倒要看看,对方大半夜的不睡觉,究竟打算去干些什么。
目的地近得超乎他的想象。
舒良停在了居民楼的楼下,搞得蒋雀巡差点刹不住车,将自己暴露在对方的眼前。
已经走出楼的蒋雀巡,紧急后退到了一楼的楼梯口,将身体藏在楼梯后面,仅仅探出半个脑袋,留出视力更好的左眼,观察着舒良的一举一动。
幸好,舒良似乎没有发觉这里的动静,他正一心一意地盯着楼下那颗梧桐树,表情看起来颇为苦恼。
一棵树?
蒋雀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家伙,该不会有梦游的习惯吧?
蒋雀巡瞬间感到了无语。
不过,比起舒良天生自带的蠢,他觉得偷偷摸摸跟下来的自己,好像也不遑多让。
蒋雀巡静静地等待了片刻。
期间,他看着舒良频频沿着树干攀爬,却因为树干的底侧较为光滑,全都没能成功。
哪怕失败了多次,舒良的脸上依然不见气馁,在确认了无法直接爬上树之后,对方开始转而思考其他的办法。
他用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最终看上了一块不规则的多边形石头。
那块石头约莫到他的膝盖,来源已经无人可知,如今被小区里的老人,当成了乘凉时的“椅子”,放置在梧桐树的树荫下。
夏日的傍晚,居住在周围的老人,经常会在饭后散步到这里,累了便坐到天然的石椅上,一边摇扇,一边跟老友闲聊,享受这份极致的高温下,难能可贵的清凉。
舒良几步走到石块旁,用双手吃力地将其搬动到大树的正下方,紧贴着树干摆放。
调整好位置之后,他把这块石头作为垫脚,踩着它一步蹬到了树干的中央,虽然还是滑下来了数次,但他终于得以在十次之内成功。
好不容易爬到了接近树冠的地方,由于枝杈变得密集,攀登变得方便了许多,舒良手脚并用,越爬越高,几乎够到了树顶,高度已经跟五楼平行。
然而,蒋雀巡依旧想不通舒良的意图是什么。
如果单纯是为了锻炼,眼下这个时间点,他毫不怀疑哪怕对方失足坠落,也得凉透了才会被附近的居民发现。
该不会是在利用高度的优势,偷窥住在同一楼层的某个人吧?
蒋雀巡近乎绝望地揣测道。
他第一次对舒良的人品产生了动摇。
但正当少年准备通过自欺欺人的方式,直接离开现场的时候,他发现舒良的动作,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
只见舒良用单手和双脚,紧紧地抱着某根枝杈,另一只手遥遥地向侧方伸去,似乎在艰难地够着什么。
反反复复了几次之后,舒良还是没有达成自己的目标。
维持这样的动作,肯定非常累,他在这根枝杈上休息了几分钟,恢复了大半的体力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尝试。
也许是知道了单手的距离不够,舒良这一次干脆将双手全部放开,将稳定身体的任务,完全交付给了自己的下盘。
他的上半身,几乎倾出了枝杈之外,全靠他的那双腿,才没有从枝杈上滑落。
蒋雀巡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不记得时间究竟过了多久,也许非常漫长,也许只有一分钟不到,他彻底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他只知道舒良回来的那一刻,他才又一次找回自己的心跳。
本应该是沉沉睡去的时刻,浑身的血液却像是倒流般沸腾,即将冲破心脏,抵达他的胸膛。
回来的舒良臂弯里似乎多了一个东西。
蒋雀巡眯起双眼,又向前了几步,却还是因为距离不够,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能模糊地识别到一团阴影。
舒良小心翼翼地护着这团阴影,靠着另一只手和他的双脚,一点点地下了这棵大树。
他不求快,只求稳,每一步都踩得很谨慎,终于用几倍于上树的速度,慢慢地落回了地面。
蒋雀巡这才看清楚,舒良的臂弯里是一只幼年的狸花猫,还没有舒良的半截手臂大,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舒良的肩头。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仅仅是为了拯救一只没人要的野猫?
蒋雀巡很难去形容他当时的心情。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联想到了自己——
同样是被舒良拯救的生物,他却不像幼猫那么羸弱,也没有幼猫那么可爱,他的浑身长满了尖刺,但当热源主动向他靠近时,他的反应跟这只幼猫,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但凡是会呼吸的东西,必然会对温暖产生眷恋。
舒良估计是累惨了。
在蒋雀巡走神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坐在那块石头上休息,他把猫放到自己的身边,跟他共享一块石头,画面看起来异常的和谐。
休息够了之后,舒良站起身,但猫还处于脱力的状态,只是无精打采地晃了晃自己的尾巴,示意它察觉到了舒良的动作。
舒良望了望这块石头,又瞧了瞧它原本位于的地方,幽幽地叹了口气。
下一秒,他弯腰用双手将石块抬起。
被长久地困在高处,那只幼猫很可能因此应了激,舒良的举动大概惊吓到了它,幼猫狠狠地冲着他的手背挠了下去。
石块瞬间再次落地。
舒良飙了一句脏话,龇牙咧嘴地甩着被挠的那只手,表情既无奈又气愤。
“小家伙,你这叫恩将仇报,懂不懂?”
舒良再次吃力地抱起了石块,幼猫在挠完他之后,就已经从石块上一跃而下,面对他的质问,此刻正无辜地歪着它的小脑袋,一脸不解地看着跳脚的人类。
“算了,我跟一只动物计较什么,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未成年,别看了,再看我拿石块砸你了,趁着我大发慈悲,赶紧跑路吧。”舒良作势就要拿石块压下去,幼猫果然立马窜进了周围的阴影里,快得连目光都难以进行捕捉,“跑就对了,赶紧去找你妈吧,你妈在树下嚎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嗓子都嚎劈叉了,肯定担心坏了。”
话还没说完,舒良就兀自先笑出了声,似乎觉得自己非常幽默,连手背上的伤口,都减少了几分疼痛感。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今晚,他耗了太多的力气,这块石头他实在是搬不动了。
努力再三,他也仅仅是把石头运了半程,哪怕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石块仍旧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
……还是明天再继续吧。
舒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拍了拍手,朝着楼道走去。
见状,蒋雀巡立即先他一步上了楼,在舒良回到他们的住所时,蒋雀巡已经“安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对此,舒良相当满意。
经过一番体力的消耗,他终于在后半夜,睡上了一个安稳觉。
就连一向在沙发上睡不踏实的蒋雀巡,那一天,也破天荒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至于那块被搬了半拉的石块,自然是被舒良抛到了脑后。
也许是觉得那个位置不错,石块从此便固定在了那里,再也没有被人移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