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舒良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为、为什么?”
他连声音都开始结结巴巴。
“父母出事之后,房子没有立即卖掉,所以我们继续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蒋雀巡缓慢地抬起头,“那时,我心情不好,经常会去天台,天台属于顶楼,也就是十楼的住户,但九楼也挨得很近,再加上我年纪还小,对方就默许了我的进入。”
“大约一个月后,我在天台遇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的老太太,她也是十楼的住户之一,因为年龄大了,晚辈不想天天带她出门,就把她往天台上一放,天黑了再接回去。”
“我本来没打算跟她交流,但她好像认出了我,一直冲着我比手画脚,神情异常激动。”
“出于好奇,我走了过去,想要听听她在说些什么。”
“她的语言组织能力很差,讲话颠三倒四,我努力听了半天,才勉强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试图告诉我,父母遭遇车祸的前一天晚上,她因为睡不着觉,起床坐到窗边,打算看会儿风景,却看到了两个奇怪的人,围绕在我父亲的车子旁边。”
“当时,小区还没建造地下车库,有车的家庭也是少数,大家都把车子停在楼下,有需要才会开走。”
“我问她,那两个人有什么特征,老太太却什么都回忆不起来,连男女都无法分辨,只依稀记得其中的一个人,穿着一件很浅的红色外套。”
“我无法确定很浅的红色是什么颜色。”
“于是,我找了几张图片,让老太太选择。”
“她迟疑地指向了其中一张粉色的图片。”
“我这才明白她口中的浅红色是什么颜色。”
“所以你怀疑,车祸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对你父亲的车辆,提前动了手脚,才会导致灾难的发生?”舒良听得眉头紧蹙,“你有把这些信息告知警方吗?”
“没有。”蒋雀巡却摇了摇头,“因为没用。”
“为什么?”
“老太太患有老年痴呆,她的话根本不足为证,再加上车辆损毁严重,已经被烧成了一个空壳,最终只能判定为一场意外。”蒋雀巡神色平静地解释道。
“这确实很棘手。”舒良摸了摸下巴,“你的怀疑基于老太太的话,这还勉强说得通,但你的线索只有两个性别未知的人,以及一件粉色的外套?”
“对。”蒋雀巡没有否认,“我本来也打算放弃,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将这些信息,一条条地串联到了一起。”
“什么事?”
舒良睁大了眼睛。
“这涉及到了我的家庭背景。”有人开始在附近走动,蒋雀巡不再继续停留在原地,“我的父亲是国企职员,这你已经知道了,但他有一位同事,跟他算是竞争关系,他们一直是平级,直到有一个重要的项目,原本是由那位同事负责,但对方的进度,无法让领导满意,领导就把这个任务,中途转交给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处理得很好,还因此而升了职,成了那位同事的上司。”
“那位同事表面上恭喜我的父亲,背地里却骂惨了他,对方不认为是自己无能,反倒认为是我的父亲,抢了他的成果,他坚信如果没有我的父亲插手,升职的人一定会是他自己。”
“对此,我的父亲什么都没辩解,但这些话却传进了领导耳中,领导十分不满,训斥了那位同事,还扣了他的奖金,以此作为惩戒。”
“明明跟我的父亲无关,那位同事却认为是我的父亲,私下向领导打了小报告,才会致使他受罚,”
“于是,他更加怨恨我的父亲了。”
“这些都属于职场上的正常摩擦,我原本也是在饭桌上,听我父母聊天的时候,偶然听到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爷爷把房子卖掉之后,我们需要在一天之内搬走,跟他一起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无意间翻出了一张照片,那是由我父亲公司组织的一次团建。”
“团建可以携带家属,我的父亲带了我的母亲,那位同事也在照片里,他同样带了自己的老婆。”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老婆身上的粉色外套。”
“很鲜亮,款式也很新颖,属于让人过目不忘的类型。”
“那时,黑白灰才是流行的趋势,很少有人会选择粉色的衣服,还是一整片式的外套,不掺杂任何其他的颜色。”
“但这仍旧无法说明什么。”
“望着手里的照片,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那位同事不仅缺席了我父母的追悼会,而且事后没有单独上门吊唁,尽管他就住在同一个小区,分的房子跟我的父亲是隔壁栋。”
“除此之外,父母出事的那一天,父亲原本下午要参加一场大型招标会,事关整个公司未来一年的收益,比起当初那个项目,重要性只增不减,后来只能临时换成了那位同事。”
“即使是临时接手,那位同事也应付得游刃有余,仿佛提前做了充足的准备,而不是匆匆忙忙地上场。”
“如今,那位同事已经平步青云,位置比当时惩戒他的那位领导,还要高出不少。”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没有放弃调查,前几天的时候,我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
“父母出事的前一天,那位同事提前下了班,看起来魂不守舍,即使别人喊他的名字,他也毫无反应。”
“解决了那场大型的招标,明明正处于炙手可热的时期,那位同事却立即请了一个长达三个月的假期。”
“回来之后,他的手上多了一串佛珠,人也变得平和了不少,时常会跟别人念叨几句经文。”
“事实上,由于关系比较特殊,警方也曾经盘问过那位同事,但他坚称事发的前一晚,他在下班之后,一直呆在家里,完全没有外出,他的老婆可以为他作证。”
“他的老婆也确实是同样的说法。”
“后来,我辗转联系到了他当时的邻居,他们告诉我,意外发生的前一天晚上,隔壁出奇的安静。”
“那位同事跟他老婆的关系,极度不和,两人几乎天天吵架,邻居一直不堪其扰。”
“因此,他们才会对如此反常的那一天,记忆得格外清晰,再加上我父母第二天就出了意外,进一步加深了他们的印象。”
“一次巧合是巧合。”
“两次巧合也可能是碰上了低概率的事件。”
“但当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的时候,巧合会不会就是真相本身呢?”
蒋雀巡轻轻地落下了话音。
此时,最后一缕晚霞,已经沉入了地平线以下,黑暗终于彻底笼罩了他们的身体。
“你打算怎么做?”
舒良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了一个规律。”蒋雀巡走上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尽管那位同事,购置了好几处房产,但他在每周五的七点过后,还是会回到这里,独自住上一整晚,直到周六的中午再离开。”
“周五的七点过后?”舒良越听越不对劲,“那不就是现在吗?”
“嗯。”
蒋雀巡点头。
“等等——”舒良迟疑地停住脚步,“你不会马上就准备行动吧?”
“嗯。”
蒋雀巡再次点头。
“你别光顾着点头啊。”舒良有点急了,“你先跟我说说,你的计划是什么?”
闻言,蒋雀巡没有开口,只是从他的背包里,掏出了一根绳索,还是看起来格外结实的那种。
“……”
舒良瞬间陷入了沉默。
“当初之所以给你买包,绝对不是为了这个。”他头痛得愈发厉害,“咱们商量一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没打算让你参与。”蒋雀巡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你可以走了。”
“我都听到这里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儿,我高低得判个包庇吧?”舒良无奈地跟了过去,“我哪里还有胆子离开?”
“我不会出卖你的。”
蒋雀巡不假思索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舒良“哎呀”了一声,“你就非得拆我的台是吧?难道你听不出来,我只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听出来了。”蒋雀巡笑了笑,“开个玩笑。”
“……啊?”
舒良人傻了。
“来了。”
蒋雀巡忽然驻足。
“来、来了?”舒良还没做好准备,“谁来了?”
“康正诚。”蒋雀巡回答道,“那位同事。”
“这么快?”舒良立马慌了神,“我该做些什么?”
“守着。”
语罢,蒋雀巡像猎豹一样朝着对方疾冲了过去,就连跟他近在咫尺的舒良,都没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在舒良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一肘敲晕了目标,再把目标搭在肩上,半拖半扛地回到了原地。
“你这都是在哪儿学的本事?”舒良将眼睛瞪得像铜铃,“动作未免也太流畅了。”
“学校。”
蒋雀巡含糊其辞道。
“学校现在还教这个?”舒良的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你究竟读的是大学,还是嵩山的少林寺?”
“你来运他。”蒋雀巡二话不说就把目标丢了过来,“我在前面开路。”
“不是——”舒良手足无措地望向倒在他怀里的中年大叔,“运去哪里啊?”
然而,刚刚发号施令的人,仅仅给他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行吧。”舒良认命地拎起目标人物的后领,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我算是上了贼船了。”
哪怕刻意拉开了一段距离,目标人物身上的烟臭味,还是不停地往舒良的鼻子里钻。
事实上,舒良也见过不少嗜烟如命的人,但很少有人会散发如此难闻的气味。
仿佛浸在烟坛子里,腌制了大半辈子。
舒良好像突然明白了蒋雀巡如此厌恶烟味的原因。
不得不说,蒋雀巡制定的计划,可谓是既周密又严谨。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不仅避开了散步的人群,还几乎没怎么绕路。
“到了。”
蒋雀巡终于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