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良在某宝购买的学生账号,有效期足足有一个月之久。
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心理,舒良每天都会抽空去论坛浏览一圈。
他会点开那篇回复量最高的帖子,然后翻一翻下面最新的几条评论,看看能不能在针对蒋雀巡千篇一律的辱骂之外,尽可能地获取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今天也不例外。
登进学校的论坛之后,舒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盖了上千层的高楼,由于每天都会留意,他还记得昨天这篇帖子的回复量。
仅仅过去了一天,帖子就增加了将近一百条回复,远远地大过前几天的变动。
有情况?
舒良瞬间坐直了身体。
等他浏览完新增的几十条回复,他总算搞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起因是一位匿名用户留下的评论——
匿名用户(该用户在发言时选择匿名):你们讨论了这么多,都没讨论到关键,他们俩虽然是舍友,平时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压根儿没有什么矛盾,美术系的系花听说过吗?名字叫邱然冉的那个,绝对跟她有关!
这条回复一经发出就炸了锅。
有的人让这位匿名用户会说话就多说一点;有的人嫌他编的故事老套,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尬死人的三角恋;还有的人让他别造谣美女,美女何其无辜,明明是两个男人的问题,却要被拖出来当挡箭牌使,吃瓜群众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面对海量的质疑,这位匿名用户似乎很沉得住气,十几个小时过去了,他再也没有留下其他的评论。
“……邱然冉?”
舒良记住了这个名字。
蒋雀巡的外貌不差,大学又是春心萌动的最佳时机,蒋雀巡如果真的谈了一场恋爱,舒良也不会觉得奇怪,更不会跟在对方的屁股后面,没有边界感地问东问西。
但好好的恋爱怎么会跟学术剽窃扯上关系?
舒良怎么都厘不清其中的因果。
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小小地试探一下蒋雀巡,省得他在这里绞尽了脑汁,却仅仅是在浪费时间。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意图,舒良决定跟蒋雀巡只谈风月,不谈学业。
饭桌向来是他问话的好地方。
“大学读了四年,有没有谈恋爱?”舒良端着碗开门见山道。
“没有。”蒋雀巡回答得毫不迟疑。
话题本应该在此中止,但舒良提前做好了准备,他甚至已经提前猜到了蒋雀巡的反应。
“你确定?”他语重心长道,“不是我不相信你,我是怕你对‘恋爱’这个词,跟普通人理解得不太一样。”
“想要把对方一点点地拆解,再按照自己的心意安装,这就是恋爱的直观感受,不是吗?”蒋雀巡目不斜视地继续干饭。
“……我消化一下。”舒良的思维开始打架,蒋雀巡的这个说法,看似挺像那么一回事儿,但他再往细里一琢磨,好像又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我觉得,你这不像是恋爱,更像是变态。”
“恋爱的本质就是一场变态。”蒋雀巡接话接得顺畅无比。
“不愧是读了名校的人。”舒良情不自禁地竖起了大拇指,“讲话都带着一股哲学味儿。”
“你是想问邱然冉的事吧?”
蒋雀巡终于放下了筷子。
“什、什么邱然冉?”舒良被吓得差点摔了手里的碗,“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
闻言,蒋雀巡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我就不说了。”
“不是!”舒良立马急了,“你提都提了,还不如跟我说说,反正听众就我一个,我肯定不往外泄。”
“我考虑一下。”蒋雀巡开始往碗里盛汤。
“我来吧。”舒良非常狗腿地凑了上去,“你负责说就行。”
“我跟她的交集——”蒋雀巡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汤,“只有一次。”
“一次?”舒良惊诧道。
“嗯。”蒋雀巡点头。
一次算哪门子的恋爱?
难道是露水情缘?
舒良脑补完又嫌弃起自己的思想太过肮脏。
“哪一次?”他硬着头皮追问道,“展开说说呗。”
“我取钱的那一次。”
“取钱?”蒋雀巡成功用一句话让舒良回忆起了一个精准到分秒的时间,“凌晨三点多?”
“嗯。”
“原来你取钱是为了她……”舒良喃喃道,“我还以为你给自己买了个手机。”
“没有。”蒋雀巡摇头道,“手机是别人送的。”
“你们干了什么要花四千多块钱?”舒良甚至连数额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帮了她一个忙。”蒋雀巡又喝了一口汤。
“就这样?”舒良目瞪口呆道。
“就这样。”
“所以你读大学的这四年,就用了一次我给你的卡,还完全用在了别人的身上?”舒良莫名有些怅然,“你一分都没给自己花?”
“不是。”蒋雀巡再次摇头道,“这个忙,也有我的份。”
“啊?”舒良彻底听懵了,“你把前因后果讲讲呢?”
“没必要。”
“……”
好吧。
蒋雀巡不大可能会欺骗他。
事实上,事情说到这个地步,舒良基本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蒋雀巡不仅没有跟这位系花谈恋爱,而且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可能还不及他面前的汤勺和大碗熟。
怪不得,学校论坛里的那名用户,会选择用匿名进行发言,原来纯粹是在胡编乱造,舒良瞬间也有了去下面骂他一通的冲动。
“扒完了我的恋爱经历,是不是也该谈谈你自己的?”蒋雀巡终于将目光投向了舒良。
“什么?”被点到的人哭笑不得道,“大哥,你那算哪门子的恋爱经历,撑死了也只能算是一则校园小故事,好不好?”
还是只肯给别人看个大纲的那种。
“因为我没有。”蒋雀巡回答得有条不紊,“你问了,我答了,没撒谎,可以轮到你了吗?”
“……”
好像确实是这个理。
舒良立马哑火了。
他本想蒙混过关,但蒋雀巡一直在旁边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似乎在他开口之前,对方就会这么锲而不舍地盯下去。
最终,舒良无奈地选择了坦白从宽。
“……两次。”
他的声音堪比蚊子哼。
“男性还是女性?”蒋雀巡早就想好了接下来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舒良猛地抬起头,“给我适可而止啊!”
“所以有男性。”蒋雀巡冷静地点了点头,“一男一女?”
“……”
好吧。
舒良好像又一次为自己的愚蠢买了单。
事已至此,他似乎也没必要再隐瞒些什么了。
“两次都是男性。”他自暴自弃道,“怎么样?够详细了吧?”
“……什么?”
至此,震惊终于浮现在了蒋雀巡的脸上——
“两次?”
这大概会成为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场对话。
深夜,两个心怀鬼胎的人,一个比一个沉默地爬上了床。
蒋雀巡一直在思考跟两次有关的问题。
他感觉自己不仅错过了很多东西,还白白地浪费了很多时间。
至于床上的另一个人,则是在琢磨蒋雀巡之前的那几句话,撇去帮忙的那部分不谈,对方那台被人赠送的智能手机,其实也非常可疑。
蒋雀巡回家的第一天,舒良就注意到了他手上那台多出来的智能机,款式不算新,牌子却是外国的一线,价格不菲。
舒良本以为他的四千多块钱用在了这里,但蒋雀巡明确说了“不是”,还额外提到了手机来自于别人的赠送。
什么人会给蒋雀巡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舒良百思不得其解。
要知道,他自己在用的那台智能手机,还是他找了熟悉的二手贩子,花了一千多块钱买回来的。
国产牌子,七成新,正常使用的话,应该还有好几年的寿命。
舒良也考虑过那个外国的牌子,但即便是二手的旧系列,价格也飙到了三千以上,他实在是舍不得。
算了。
这也不是什么敏感的问题。
等过个三五天,他倒是可以直接问一问蒋雀巡。
舒良本想闭上眼睛睡觉,但他的大脑却处于异常的亢奋,压根儿酝酿不出一丁点儿的睡意。
白天浏览过的评论,开始像走马灯一样,飞速地在他的脑海里滚动。
舒良记得很清楚,其中有一条回复,还特意夸赞了“蒋雀巡”这个名字。
虽然那条回复的中心思想是蒋雀巡白瞎了那么好听的名字,但舒良会选择性地忽略掉那些不友好的内容,仅仅保留让自己喜闻乐见的那部分。
“……你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啊?”心里的问题脱口而出,“别人都是龙啊凤啊鹏啊之类的词,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雀?”
闻言,照例背对着他的蒋雀巡,却许久没有做声。
舒良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名字的由来肯定跟亲人有关,但蒋雀巡的亲人,都已经……
“我的名字是我爷爷起的。”正当舒良恨不得发明现实世界的撤回功能时,蒋雀巡竟然平静地开了口,“他的爱好是观赏鸟雀,但他不爱看被关进笼子里的那些,只爱看不被束缚的野生品种,我出生的那一天,他恰好在公园散步,看到了一群鸟雀,从枝杈飞向天空,他觉得很有缘分,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他希望我能像那群鸟雀一样,永远自由自在,不被世俗拘束,愿天空成为我的所属之地,让我可以悠然地巡游其中。”
“挺好挺好。”舒良已经想象出了老人精神矍铄的面貌,“你爷爷还挺有文化。”
“你呢?”蒋雀巡反客为主道,“舒良。”
舒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蒋雀巡是在反问他的名字。
“……我就没什么故事了。”舒良的声音沉了下去,“姓氏是随我妈,至于‘良’这个字,也是我妈起的,大概是希望我善良吧。”
“你做到了。”蒋雀巡的语气带着诚恳。
“那你绝对是高看我了。”舒良忽然夸张地笑了笑,“想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起码得获得全世界的认可,哪怕只有一个人不认可,你也不能算是一个善良的人。”
“但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善良的人。”舒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发现,你很久都没喊我‘哥’了,又开始‘舒良舒良’地叫。”
说起来,他是真的很想念那个,乖乖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开口就是“哥”的少年。
“我成年后一直是这样。”
蒋雀巡甚至还贴心地帮他完善了时间点。
“……为什么?”舒良也是纳了闷了,“就算你成年了,我也还是大你这么多岁,你不至于连一声‘哥’都不愿意叫吧?”
“你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蒋雀巡忽然翻了个身,“还是不想知道为什么?”
此刻,他们只剩一个呼吸的距离,舒良的眼睛被迫对上了蒋雀巡的眼睛。
这还是他第一次发觉,蒋雀巡的睫毛既长又密,像是两把小刷子,把他的心脏刷得七上八下。
但蒋雀巡的目光,又总是含着淡漠,这种跟睫毛相悖的反差感,冲淡了他五官中的柔和。
然而,事事都有例外。
唯独在看向舒良的时候,蒋雀巡的瞳孔会变得又黑又亮,瞳仁里似乎仅仅倒映了他一个人,再也盛不下其他。
淡漠被一扫而空,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牢牢地占据了对方的视线,让舒良不得不错开眼,以免被这种热度灼伤。
“我……”舒良磕磕巴巴道,“你、你把我说迷糊了。”
“你困了。”蒋雀巡重新翻了回去,“睡吧。”
“哦。”舒良立即如获大赦地点了点头,“晚安。”
“晚安。”
蒋雀巡闭上了眼睛。
你迟早会明白的。
他在心底对舒良说道。
因为他已经快要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