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江海别 第19章 第 19 章

沈秋屿其实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来过伶阳。

自从离开这里之后，他仿佛也像是对这里没有任何留恋似的，不再关注这里。此时十年过去，再一次来到这里时，许多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

伫立在此地时，沈秋屿望着眼前的东西，只觉得有些陌生恍惚。原先那一条比较狭窄的青石路，已经被拓宽成为如此宽阔的道路，时不时都有着汽车路过。原本满是沙土的一片荒芜，已经修建成一座座高楼。

但其实再往里面进去，在记忆中的那些景象便缓缓浮现了。最根本的东西其实并没有改变，比如路口的那株大榕树，此时也正郁郁葱葱地伫立在原地。

不过多年过去，已经有人在它的旁边砌上围坐，供人休息乘凉。那些青砖路也已经进行过修葺，变成了真正的水泥路，于是那些曾经会在砖缝当中生长出来的青苔便在这水泥地板上生长不出来了。

沈秋屿坐在蒋翊的车上，将眼前的所有东西尽收眼底。

在让对面的车过来停车时，蒋翊将目光流落到沈秋屿的身上去。

他注意到了沈秋屿这观察与回忆的神态。

他就知道，沈秋屿对这里格外陌生，也就知道了沈秋屿从那之后已经没再来过这里。他心中忽然一阵晦暗，他也不太明白之前自己的死皮赖脸，是不是又显得过于烦人。

因为这个发现，他也就在此时显得格外沉默，什么话都没有说。然而在这寂静当中，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因素，会觉得这种沉默诡异，甚至在逐渐漫长的时间里显得尴尬，所以他想要说点话来打破这一份沉寂。

蒋翊说：“在你来之前，我已经简单进行过一些探查。周围的人对李寻很熟悉，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李寻是一个很优秀的小孩。因为获得过优秀奖，他得到过县城里的补助。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小小年纪便开始打好几份工，就经常在周围的饭店酒店工作，周围的饭店酒店，基本认识他。他的家庭情况不怎么样，他是由他的奶奶抚养长大，是留守儿童。他奶奶是2014年的时候去世，随后他不再读书出来打工，没有再回来过，其他人也就不知道这李寻最近怎么样。”

沈秋屿收回自己的目光，问道：“没有再回来过？”

“嗯。”蒋翊找了一个位置停车。

沈秋屿打开车门，拿上自己的东西就下了车。而蒋翊也正好下了车。沈秋屿的声音从那一侧传递过来，他问的是：“他的爸爸妈妈呢？”

“自从他们离开李寻之后，他们也再也没有回来。李寻报过警，但到现在他的爸爸妈妈也还是失踪人口。”

“李寻什么时候报的警？”

“2011年的时候。”

“那么距离现在已经七年了。”

“对。”

在谈正事的这个时刻，仿佛其实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横亘什么东西，能够如此顺畅自然地将这些话说出来，没有半点隔阂。

蒋翊偷偷看着沈秋屿。由于伶阳向来就是一个炎热的地方，在昌苏已经阴雨绵绵寒冷异常的这个时刻，伶阳的早晨依旧带着几分炎热。太阳斜斜地挂在高空，阳光从树叶缝隙散落下来，落在沈秋屿的身上，将他身上的几分冷淡气息冲散不少。

不知是不是蒋翊的错觉，他觉得此时的沈秋屿的眉目之间竟然多了几分柔和轻松。

“这七年的时间，警察那边没有一点消息吗？”

“没有。”

他们又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沈秋屿拿起了手机，再一次去看了看李寻家的详细地址。但是现在的伶阳已经大变样，以前还能算有用的旧地址，现在很难准确找到。

蒋翊似乎知道沈秋屿在苦恼什么，他说道：“当时家里只剩下年幼的李寻和他的奶奶，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修整他们的屋子或者搬迁。他奶奶去世之后，他就离开了伶阳，他的家应该还在原地。我查过这些年伶阳的竣工工程，按照李寻家的地址，他们家附近都不会被拆迁。”

沈秋屿将手机收起来，这一次，他彻底转眸来看蒋翊。这一双眼睛在薄薄的镜片之下显得如此冷静。他只是说：“警察就是方便。”

这些事情，正是因为蒋翊昌苏总局刑侦队队长的身份才那么容易被查出来，几个电话就可以知道得清楚。倘若是沈秋屿自己，他这样的律师身份，其实很不讨警察的喜欢，那么在查案的时候也会受到一些阻碍和干扰。

蒋翊知道沈秋屿在说什么，他非常自然地说道：“你想要知道什么你直接找我就行。”

沈秋屿没有说话，而是循着地址继续找过去。那么蒋翊的这句话就完全落空。

蒋翊摸了摸鼻子，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继续跟上沈秋屿。一路上显得寂静，虽然阳光有些刺眼炎热，但吹拂而来的风还是有着几分凉意。

他走在沈秋屿身后，看见他没有整理的头发有些散乱，被风吹拂时轻微晃动。没有像之前那样将头发完全梳理上去，沈秋屿就少了很多之前那种生人勿近的冷峻感。

仔细去看顺毛的沈秋屿，其实便能发现他几乎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五官更为成熟一些。如果沈秋屿此时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西装，恍惚中，还以为是穿着校服的沈秋屿再一次走在这回家放学的路上。

“蒋翊哥。”

忽然传来这样的声音，让蒋翊转头过去，看见路边一男一女看见他眼睛晶亮。沈秋屿听见声音，也停下了脚步，便看见那两个人脚步轻快从地那边走过来。

“你又来啦，蒋翊哥。”那个男生说。

又？沈秋屿成功捕捉到这个字。

蒋翊说：“办点公事。”

“那这样是不是就不能去我家吃饭了？本来还想请你去我家吃饭的。”男生说。

“确实不能了，因为事情比较紧急。”

“那你们——”男生往后看来，看见了这边的沈秋屿稍微怔神，他怔愣了一会儿，好像是认识沈秋屿，才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沈哥？”

沈秋屿凝望着这个男生的脸，有些熟悉，但是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然而面对他呼唤，沈秋屿出于礼貌也只能先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嗯。好久不见。”即便他到现在都没有认出他来，还是说了些话。

有些事情，沈秋屿都不怎么在意，他在伶阳，也只待过一年半，甚至还没有一年半他便离开这里，很多属于伶阳的回忆也逐渐淡忘在记忆当中，能够记得的属于伶阳的回忆，其实都是关乎一个人的……

他将目光落在蒋翊的身上。

蒋翊也在看他。

沈秋屿一个眼神，蒋翊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他不再多说，而是对着一男一女说道：“我们先走了，我们有事情要忙着呢。”他说完就要走，另外一边那个沉默了很久的女生喊了一声：“蒋翊哥。”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

只是这一声呼唤，沈秋屿也自然知道这个女生对蒋翊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他忽然有些烦躁，在他们谈话的这个间隙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便微微皱了眉头。

他认为大约是太阳过于炙热，让他无端皱了眉，也让他有了几分躁意。

“蒋翊。”

他忽然这样喊了一声。

蒋翊心里骤然一愣，慢慢转头来看沈秋屿。

沈秋屿说：“走了。”

“好嘞。”蒋翊下意识就回答了一声。

就像之前每一次沈秋屿让他做什么，他就会这样回答一样。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朝沈秋屿所在的地方过去，也不与两个人多说什么，继续跟随在沈秋屿的身后。他们之间又是如此的沉默，但是蒋翊心中却是一片欣喜。

刚才沈秋屿的那一声喊，就是与之前没什么不同，仿佛穿过记忆与年岁，从十年前传递到了他的耳朵中。

蒋翊说：“你还记得吗？刘家的那对兄妹。”

“哦，那个天天崇拜你的小妹妹？”他非常冷淡地回答了一声，看起来好像对这件事一点都不在意。然而这句话让蒋翊眉开眼笑，他只是继续说道：“她已经交男朋友了。”

“与案件无关的事情不必和我说。”

沈秋屿冷淡地说道。

“好吧。”

蒋翊脸上的笑容不减。他在这个角度去窥视沈秋屿脸上的神态。

倘若之前沈秋屿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让他无法看清他的内心到底如何，但是就刚才沈秋屿的那一声喊，也好像将他那密不透风的包裹戳破，展露出他最根本的性情出来，让蒋翊好不容易终于窥见了他的一分本真之心。

——他其实还是很在意的。

并不是完全不在意。

他只是在假装不在意。假装得任何一个人都看不出破绽，或许连他自己都被自己骗过了。可是很多事情，无法遮掩，无法掩盖，再这么掩盖都会以各种方式蔓延出来，让人明晰这件事其实还真实地存在着。

他其实还是很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