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江海别 第1章 第 1 章

“我已经到了。”

最终沈秋屿还是接通了电话，只是这样简单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他没有再说别的什么。他挂了电话，看向此时已经落雨的昌苏。

整个街衢灰蒙蒙的，仿若笼罩了一层暗色的阴翳。雨珠淅淅沥沥掉落，砸得车窗发出沉闷的声响。沈秋屿找出雨伞，叹了一口气，还是下车去了。昌苏公安局出现在面前，在雨雾中看起来朦胧不清。

他刚刚下班，没来得及换身上的衣服。站在公安局门口，从沾了雨珠的玻璃门的倒影上看见自己的身影。西装革履、头发整齐、面容冷肃，很符合大众对律师的刻板印象。

他也在倒影上看见自己的领带有些歪了，用手指稍微整理了一下，收了已经落满了雨的伞，在门口抖了抖，将伞立在门口，才走入里面去。

果然一见他这样的打扮，况且不久之前才拘留了几个人，很快就被人辨认出来是律师。眼前的这位警官小姐带着笑容看着沈秋屿，问道：“请问您是哪一方的律师？”

沈秋屿在脑海里搜刮了一下。他平日里要见到的委托人很多，要处理的案件也很多，很多名字在脑海里盘旋。才想起来这个被他遗忘了很久的名字，说是叫——“周航。”沈秋屿这样告诉她。

听到这个名字，警官小姐看起来很高兴，她说：“你就是周航的律师啊。太好了，你终于来了。周航吵着要见律师，已经吵了两个小时了。无论我们说什么他都要吵着见你。”

听到警官小姐这么说，沈秋屿的眉头禁不住蹙起来。他还没走到拘留室，走在这走廊上就听到了从里间传来的暴戾粗鲁的声音。那个听起来还很年轻。好像周航那小子也确实才十七岁。

那声音说：“我要见律师！你们没听到吗？！不见到我的律师，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的。”随后就是嘭嘭的巨大声响，听起来像是在砸桌子。警官小姐赶紧又带领着沈秋屿加快了脚步。

沈秋屿又再一次见到了周航。进去的时候，警官小姐说了一声：“周航，你的律师来了。”

于是那边的周航才转头过来。

周航似乎很诧异能够在这里看见沈秋屿，但是很快，他脸上的诧异就变成了揶揄。他用一副冷嘲热讽的口吻说道：“是你啊。老头子怎么让你过来。让你过来看我笑话？”

沈秋屿没说什么，只是在周航的对面坐下。这样坐下，和周航的视线平齐，就能看见周航那满是厌恶与仇恨的眼睛。他权当没有看见，秉承着自己的职业操守，公事公办地开始询问事情的经过。他先问的一句是：“我需要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杀人啊。”嘭嘭地砸桌子的声音又响起来，周航那满不在乎的声音说，“老头子没告诉你吗。我杀人了！”

他显然并不想让沈秋屿来做他的律师，他说完这几个字之后，他将两手臂都放在桌子上，稍微倾身过来，他说：“老头子让你过来是想让你直接把我弄成死刑吗？”他笑了两声，至于沈秋屿想要知道的，他倒是什么都没有说。

沈秋屿屈起手指来在桌面上敲了敲。他说：“你可以让周昌远叫别的律师过来，我的时间有限。”他抬起眼眸来，这一双冷淡的眼睛平静地凝视着周航。

这种几乎没有情感的眼神，让周航一瞬间气焰消失。很快，他开始说起这件事的经过了。因为他似乎也知道，如果是沈秋屿，还是能够帮到他。毕竟任何人都明白，沈秋屿在律师行业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周航的手指纠缠着，看起来很不安。

他开始诉说这件事。他说：“昨天我同学过生日，我就想着和他们去玩一下，就是去唱一下KTV。我的同学有一个大哥，那个大哥大我们五岁，听说是在道上混的，很厉害。那林京吹得那么牛，我根本就不信，我也想去见识见识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大哥一直不来，我们就一直都在唱歌，我有点喝醉了。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一觉醒来，我手上就拿着个酒瓶，地上躺了一个人。我过去一看，那人死了。我见周围都没有人，我吓了一跳，我想这肯定是要认定我是杀人凶手，我就跑了。”

周航的第一次叙说不太详细也不太完整，沈秋屿听完之后，他知道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详细询问。现在看到周航说完这句话之后，低着头扣着手指不说话，刚才那副嚣张的模样也完全不见了踪影。

沈秋屿接着刚才他的这句话说道：“你忘记了有监控。”

周航点了点头说：“嗯。我才跑了没几个小时就被抓了。”

沈秋屿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刚才听到的周航的叙述，还没问出接下来的问题，忽然周航激动起来。要不是他的双手都被铐在桌子上，很难不怀疑他会直接扑过来抓住沈秋屿的手。

他现在情绪激动，他说：“沈秋屿，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是喝醉了，醒来之后手里就有一个酒瓶，人已经死了。我真的没有杀人，人不是我杀的。你帮帮我，你是大律师，你能够帮我的对不对？如果判定我杀人，我会不会死刑啊，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挣扎着，想要从那边过来，锁链被挣得叮当作响。在周航这张永远不可一世的脸上，终于在沈秋屿面前出现这种惊惶恐惧的神态。犹记得很久之前见到周航，他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沈秋屿的那副模样，和眼前这张惊恐的脸竟然重合在一起。

这样想起来，还真是觉得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此时面对情绪有些崩溃的周航，沈秋屿依旧看起来那么冷静。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够挑动他的情绪。这是他这么多年来，事业有成的主要原因之一。

因为他绝对不会受到外在情绪的掌控，始终保持冷静来让自己的判断准确。现在他就是用这冷淡的声音说道：“周航，是不是死刑，要看你的犯案情况。”

“我没有犯案！我没有做违法的事情！我没有杀人。”

“至于有没有杀人，还需要警察的调查。你说没有违法，我记得KTV夜场会所允许未成年入内，你说你有没有违法。”

周航顿时间不说话了，一双急得通红的眼睛紧紧凝视着沈秋屿。

沈秋屿说：“你把刚才的事情再说一遍。”他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录音笔的开关，确保开关是打开的。然而此时的周航却像是没有听到沈秋屿说的这句话似的，怔然地看着沈秋屿，他说道：“那么我未成年进入会所，会怎么样？”

他现在已经慌不择路，已经不知道孰轻孰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沈秋屿皱起眉头来，他说：“警察给我们的时间有限，我希望你能够说点有用的事情。你把刚才那说的事情再说一遍，这次说详细一点。”

“你会帮我的是吧！沈秋屿。你一定会帮我的！”他睁大眼睛，大声叫嚷着，“你是我哥哥。虽然是同父异母，但你也是我哥哥，我们的身体里，流着同样一半的血啊。哥哥，你会帮我的对不对。”他彻底激动起来。

沈秋屿看了一下时间，他看见现在周航这样的状态，直接将录音笔关了。他将自己的东西收拾起来。

看见沈秋屿这些收拾东西的动作，周航更是激动，晃动得整个桌子哐哐作响，他大喊：“你不能走！你要帮我！我真的没有杀人。好哥哥，你帮帮我！爸爸让你过来，就是让你帮我的。难道你连爸爸的话都不听吗？沈秋屿！你别走！”

沈秋屿提着自己的公文包站起来，然而还没等他转身离开，门外被人重重敲了两下。一道声音从外面传过来，那声音也不客气地说道：“吵吵吵，到现在还在吵，别吵了小兔崽子——”

这声音仿若从更深更远的记忆里穿透过来，混杂着炎炎夏日的炙热气息与那甘洌溪水的凉爽潮意，彻底让沈秋屿那沉寂许久的心灵猛然颤动了一下。

于是沈秋屿就在此时转身过去，从这扇门上面的一个玻璃窗口的位置，他看见了对方的面貌。而对方也正是在这窗口，看见了沈秋屿的面貌。

那本来存在于脸上的凶戾顿时间凝滞在脸上，所有的神色都沉静下来，逐渐化为一种古怪的平静出现在他的脸上。

一旁的警官奇怪地问了一声：“怎么了？蒋队。”他探头过来一眼，也就看见沈秋屿和周航，其他异常都没有，更是让人疑惑。只见他挠了挠头，似乎不知道他老大怎么突然愣在这里了。

沈秋屿不知道刚才那一瞬，自己的脸上是否有什么奇怪的表情，但是他觉得他向来将自己的表情控制得很好。他认为他依旧气定神闲，踏着平缓的脚步走过去，将门打开。他以一副面对陌生人的姿态对这位队长打了招呼。只是说了一声：“你好。”

正如很多年前，蒋翊奔跑过来，与沈秋屿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如此。

那时候天气炎热，蒋翊从树的凉荫下跑过来，脸上汗津津的，但是那双从下面仰视过来的眼睛却极为明亮。他不断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就是希望沈秋屿能够注意到他。他的声音也是那么透亮清澈，他说：“你好！”

2018年和2008年交叉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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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