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玉清并非随遇而安之人,她从前规规矩矩,像只温顺的小羔羊,只因那句:“逆来顺受天加福,非来正对了前因。”
如今她知,慈悲生祸害,方便出下流,曾经对自己那般好的人都虚伪至极,还有什么可信?
闭上眼睛之际,回忆犹如走马灯,不断浮现。
一年前,太常寺开学时,樊玉浅拎着学具前来流裳院百般炫耀,将七宝玲珑的穗子拆下扔给她,得意道:“这几年前兴盛的茜色俗气的很,还给你,还是藕荷色称我,嫡女又何如,还不是个病秧子,连门儿都出不去,不过不打紧,妹妹愿意替姐姐瞧瞧外面的光景…”
僚子也是急性子,见着樊玉浅说话不中听,将此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凤鸢,那时凤鸢来说:“浅浅被你父亲惯坏了,不懂事,玉清可不要放在心上,多担待些妹妹才是,姨母回头定狠狠地说她一顿。”
十四芳华,该多么不懂事啊。
至于说没说,可想而知。
这夜,越想起从前越是难以入睡,好在僚子这时候还活着,能与她说说话。
这丫头也是嘴碎的主儿,说起话来喋喋不休,上一世,就是这张伶牙俐齿的嘴巴害得父亲活生生将她打死了,曝尸荒野。
“姑娘可是睡不着?”
“姑娘是不是因为要去太常寺读书了,所以高兴的睡不着?”
樊玉清疑惑,笑问道:“为何能去太常寺读书就要高兴呢?”
僚子道:“因为这是姑娘自打先夫人去后第一次出门啊,当然要高兴喽!”
“出门为何高兴?”
僚子有些生气道:“四姑娘成日打着嫡姑娘的名声在外张扬,明明您才是樊府的嫡姑娘,一个妾室生的孩子竟不知好歹,姑娘您都不生气。”
是啦,僚子从前与她说过多次,她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随着凤鸢母女去了。
“你这丫头,戾气如此之重,可是她们惹到你了?”
“姑娘有所不知,您落水时奴婢瞧的真切,凤姨娘笑了,像是姑娘就该落水似的。”
僚子些许愤怒,樊玉清倒是稳如泰山,笑道:“既是知道了,这话可不要出去乱说,小心没了小命。”
僚子挠挠头,错愕地看着樊玉清,好像她说的话,姑娘一早就知道了似的。
樊玉清并没多说什么,而是道:“回去歇息吧,明日祖母送来的小丫鬟,你好生调教着,不妥之处定要禀报。”
——
太常寺开学之日;
樊府门外停着那辆挂着七宝玲珑吊坠的马车,祖母由窦嫲嫲搀着前来送她出行,正巧赶上父亲下朝回府。
樊保澜穿着紫色禽鸟图案官袍,头戴进贤冠,腰间佩戴着金色鱼袋,单手持笏板朝着她们走来,来到跟前朝着祖母微微施礼。
“父亲。”
樊玉清喊了一声,没再抬头,不知何时,父亲变了,从前那位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的父亲她再也记不起来了,独独记得父亲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你是我樊家嫡女,言行举止可莫要丢了为父的颜面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读书本就是不合常理,如今能有如此机会,可要好生珍惜。”
樊保澜看似为了樊家,为了她好,实则是他永远忘不了母亲是因何上吊而亡的,是在警示她。
祖母不愿父亲这般说她,搭腔道:“清儿向来懂事,二郎说这些作甚!”
自打母亲去后,府内唯一疼爱她之人只剩祖母了。
为了不让祖母为难,樊玉清只好道:“是,玉清自当珍视。”
话音刚落,凤鸢与樊玉浅以及其他几位孩子来了。
樊玉清,拜别祖母自行往马车那边走去,还未走到,只听到樊玉浅尖锐的声音响起:“这是我的马车!”
“你的?”原来,凤鸢昨个儿就不曾与樊玉浅说清呢。
樊玉清回头问道:“姨母您说呢?”
“凤鸢委屈的看着父亲说道:“自是玉清的。”
樊玉浅怎么会善罢甘休,直呼:“娘,你在说什么,这一直是女儿的啊!”
瞧着宝贝女儿快要哭了,外加祖母还在,樊保澜忍着怒气道:“一辆马车而已,你让她又如何?”
所谓的父女情,她也不稀罕了,积攒在心中的气焰,欲要爆发出来,说道:“父亲此言差矣,我的东西只有给或是不给,哪有让与不让之说,祖母觉得玉清说的在理吗?”
“你!”樊保澜不曾想到她会这般顶嘴,有些惊愕。
祖母道:“清儿说的在理,嫡姑娘就该用最好的,就该有最好的,窦嫲嫲,昨个儿可是把信儿捎给凤姨娘了?”
窦嫲嫲道:“老太太的话,老奴不敢耽搁,当时二姑娘也在呢。”
祖母正义凌然道:“我这老妈子的话都没人听了,二郎可是将棺材板儿给老娘备好了?”
“母亲这是哪里话,儿子怎会不听母亲的话。”
老太太不依不饶道:“看来这家是有人要造反啊!”
本来今日樊玉清去读书是件高兴事儿,老太太心情也好,看到凤鸢那上不了台面的样子,老太太气打一处来。
老太太这话一出,谁敢出声,怕要惹火上身了。
“窦嫲嫲,将二姑娘扶上马车,可别要错过时辰。”老太太发话道:“谁在叽歪,便请了家法,以儆效尤!”
就这样,樊玉清如愿的坐上马车,樊玉浅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象征嫡女身份的马车渐渐驶远,独独老太太在这儿,她不敢有怨言,只好与五妹妹樊玉汐同乘。
马车停在太常寺门口,由于这辆马车学子们熟悉的很,便在等着里面的人儿出来,一同进门,可不曾想,出来的竟是一位不曾见过的漂亮女郎君。
樊玉清面容清秀,肌肤赛雪柳叶眉,眼若秋水盈盈,宛如蝶翼的睫毛更是增添神韵,鼻子小巧秀气与下方的樱唇相得益彰,两颊淡淡红晕,实在娇美,又身着淡黄偏红的、绣着蝶恋花的长褙子,胸前扣了一块葫芦玉佩,后背长发由一根红色绸线绑着,头发梳的利索,仪态端庄大方,温婉柔和,嘴角上扬间,漂亮极了。
延尉杜长风的女儿,杜婉儿,瞧着马车下来之人并非是樊玉浅,好奇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乘着浅妹妹的马车?”
樊玉清笑道:“吾乃尚书令之女,玉清,先前身子虚弱不曾出门,如今大好,特来求学。”
“尚书令大人有两个女儿吗?我等可从未听说过。”
“你是庶出的姑娘? ”
“吾乃嫡出。”
杜婉儿惊讶道:“你是樊家嫡出?那…那浅妹妹是?”
樊玉清眉梢微挑道:“瞧,她来了,姑娘还是问她为好。”说完她便进了太常寺。
众人皆将目光投入到樊玉浅身上,瞧着这幅场景她下意识的藏躲。
南渊候林戚之嫡女,林姩姩,向来尊崇上下尊卑,是家中极宠着的娇女,自然瞧不上庶子,樊玉浅向来以嫡女身份行事,现在她只想问清楚,到底谁才是樊家嫡女,切勿让撒诈捣虚之人坏了太常寺学风才对。
她问:“樊玉浅,你到底是不是樊家嫡出?”众人附和。
樊玉浅心虚,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大兄樊思慎,三兄樊思远以及樊玉汐,试图让他们开口解围。
谁道,两位兄长并未理会,直径进了太常寺,樊玉汐胆小如鼠,这样的场面早已让她说不出话,大汗淋漓了,更是指望不得。
樊玉浅深知不能得罪林姩姩,硬着头皮道:“当…当然!”
林姩姩以为是樊玉清说了谎,气愤的转头进入太常寺找她问个明白。
花祭酒方才带着她来到课堂,安排了座位,还不等摆放学具,便被林姩姩大声的问候,吓了一跳。
“你们到底谁在说谎?”
樊玉清转眸看向樊玉浅,笑问:“她是如何作答的?”
樊玉浅着急道:“樊玉清,我娘让你来读书,你就该老老实实的才对,可不要狐假虎威!”
“哦,狐假虎威?我借的是谁的威?”
“自然是我娘!”
樊玉清嗤笑道:“你娘,确定是你娘吗?各世家大族嫡出儿女皆尊称双亲为父亲母亲,你为何叫娘呢?可是在家叫惯了娘,一时改不了口?我在家可是叫惯双亲为父亲母亲的呢。”
众人附和,太常寺有不少庶出的学子,自是对这些称呼一清二楚,嫡庶尊卑还是分的清的。
“我…我…”樊玉浅一时慌了神。
林姩姩一巴掌呼上樊玉浅的脸庞,勃然大怒道:“你竟敢骗的我,好大的胆子!”
各个心里跟明镜似的,樊玉清自然不用多加解释了,自顾自的收拾着学具,彷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似的。
窗外看热闹的二人,还有些意犹未尽,樊家的这位刚来的,自称嫡姑娘的丫头可不是善茬儿,这好看的女子果真都是带刺的。
他们一位是当朝官家,仁帝的第七子,昔王尧光祈,另一位则是郡主与太傅闻域的儿子,世子闻彦之。
太常寺是官家下设的一等学府,太常博士都是鸿儒硕学,满腹经纶之人,来此求学的学子皆是王公大族的子女,平民排斥在外。
闻彦之笑道:“往后,学堂可要热闹喽!”
尧光祈不语,只是一味觉得有意思罢了,他平日慵懒,课上不曾醒过,今日瞧着来了位俐齿伶牙的新同学,倒是起了些兴趣。
一节课下来,樊玉清有感而发:果然太常寺的先生比凤鸢给她寻来的,一知半解的先生博学多才,见多识广。
樊玉清不喜结伴成群,课余之际只想自己呆着,太常寺不同于其他学堂,皇家创设,财力非常,所行之处比比豪丽,惹得她格外的欣赏,却忘了看道儿,实实在在的撞上了人。
“郎君可曾有事?”
她看着对面的郎君扶着方才被她撞击之处,有些痛意的模样,不好意思的问道。
那人像是熟悉她的声音一般,闻声抬眸看向她,眼眸中尽是惊喜与惊讶,不一会儿眼神变成了躲闪。
“无…无碍。”
“我为郎君寻位大夫瞧瞧吧?”
樊玉清瞧得真切,这位郎君是真疼,虽然她撞得不是很重,直觉告诉她,他原本就受伤了。
“姑娘不必如此,在下没事。”
那人留下这句话便要离开,樊玉清想起什么,喊住了他。
不知为何,这人看向她的眼神好生熟悉,仿佛在哪见过一般,到底在哪见过,她记不清了。
“郎君有些似曾相识,卿识我不?”
[让我康康]
为什么学堂叫太常寺呢?
隋代的中央官学称国子寺,隶属于太常寺,后改名为国子监。
那时候的官学都是带有等级性的,所以平民没有入学是资格。
之所以没有用国子监这个学堂名字,是因为太常寺内包含太乐暑,鼓吹署等,《乐》也是蛮重要的,陶冶情操,个人觉得作为官员的子女学的东西肯定要面面俱到,当然也会有不学无术的人。
在这简单提一下,本文架空,不要太过于深究啦。
祭酒:官名,国子监的主管官,这本文中,作为太常寺学堂的主管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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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樊家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