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很久很久的那段日子,对郁零零来说如同一杯满是茶渣滓的凉水,不够干净的苦味停留在嘴里许多年,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无比甘甜。
过去的郁零零是一只人人喊打,被人驱赶的晦气黑乌鸦。
她无所谓,她知道人类不喜欢她,其实她也没多喜欢人类。
如果不是意外成精拥有人形,她还是会像过去的几十年一样,停在屋顶上看人们在这个黑暗时代繁忙打转。
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她好像也变成无能人类了,而且她马上就要饿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山里了。
连着吃了几天路边上的草,郁零零已经适应了这个羸弱的废物身体,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别说给自己搭个草屋了,就是走出大山都困难。
“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我躲在大山里应该不会被波及。”
郁零零也没有想到她话刚说完,东边的林子鸟雀惊起。
先是巨石粉碎轰炸声震得路面颤抖,飒飒的风声中子弹穿击叶片声声不断,脚步声一声比一声更重,有来有回的枪声与刀口刺进骨肉的搏击声,让这片安静的山林也变得不安全了。
郁零零寒毛炸起,很没出息地躲了起来,她胆子小,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缩在树顶上。
等到日落,一切平静下来,她饿得浑身发软从老树上摔了下来,身体轻飘飘地荡来荡去,突然自己草鞋踢到一个硬东西。
她低头一看,一块墨色翠竹节式玉佩,捡到好东西了。
郁零零谨慎地看了看周围,果然有两具尸体,一老一少,年轻的小姑娘倒在血泊里,沾着血迹的黄泥巴盖过她的脖子,看不清她的脸。
但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就知道这两人家里条件应该还可以,怎么逃命还往这里逃?
不能细想,郁零零捡起玉佩塞进自己怀里,随后加快脚步赶回自己住的山洞。
天色彻底暗淡下去,没有火把灯具照明,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被绿色的藤蔓缠住的洞口看起来一张正在撕裂怒吼的怪物,郁零零却很安心了,太好了这里还没有人来过。
谁知道她刚踏入洞口,脚不小心踩碎一节树枝,咯吱一声响。
下一秒,冰冷的匕首从背后伸出,抵在了她脖颈处。
“你是谁?”两个异口同声地发问。
背后传来男人虚弱的声音,郁零零攥着袖子里的虫子,身体还是克制不住地颤抖。
好在男人说完这句,体力彻底耗尽,晕倒在洞穴门口。
郁零零不放心,用指甲还是将袖子里的红虫子弹了过去,虫子爬上他的衣服钻入他的脖子。
好险,差点就被偷家了。
小巧的匕首掉落在她的锁骨位置,她呼吸一紧,紧接着背后感受到男人滚烫的体温,黑色的头发扎在她的脖子很痒。
他终于昏过去,郁零零终于可以大口呼吸,她刚刚放的虫子是救他的,虽然治疗过程比较痛苦,但好歹可以保住他的命。
很快背后男人的呼吸声加重,热气扑在她的脖颈处,郁零零僵硬的身体一动不敢动,脸倒是一下就烧红了。
算了算时间,虫子有这么快发作了吗?
“喂?你还好吗。”郁零零缩着脖子默默将匕首抖下来,却一直不敢回头去看那个人的脸怯生生地问。
“没死。”梁余泣浑身上下哪里都痛,他也没有想到荒郊野外还能在这遇见一个瘦弱的女人。
郁零零这边还在费劲地勾脚边的匕首,半响才从嘴里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梁余泣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哪来的这么好耐心,在这里和她说一句回一句。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梁余泣也知道自己的体重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太重了,他试着移开却使不上力。
郁零零却误解他还想拿刀抵着她脖子,连忙回头揽住他的脖子,借着洞口暗淡的月光,黑暗中对上他那双沉稳又挣扎眼睛。
“我,我是你的未婚妻,对!”
“不信,不信的话,你看这个玉佩。这,这就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郁零零慌乱中正要揭开自己胸前的布料去,捞出那块玉佩给他看。
梁余泣低咳了一声,然后手心靠过来挡住她的动作。
“别添乱了,我信。”梁余泣就这这个动作,攥着了她发凉的手心,头靠在她的脖颈处。
郁零零身上有一股让人很安心的草香味,她的身体冰冰凉凉的如同清晨里树叶子上的露水,梁余泣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很卑鄙,但他克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她。
郁零零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满脸通红,她一动不敢动,总不能前脚刚说过自己是他的未婚妻,人失忆了,后脚就把他踢远了。
“你,你有吃的吗?我好饿。”饥饿使人无法思考,郁零零不管他是真失忆了还是假失忆了,现在她再不吃东西真就要死在这里了。
梁余泣闭着眼睛还有心思笑她胆小,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个话。
“有,你往我胸口摸,里面有银钱还有干粮。”
现在是早秋,一到晚上风就刮个没完没了,凉飕飕的冷风从洞口往里吹。
不同于郁零零就穿了一身单薄旧旧的土布裙,这男人倒是穿得不少,上有薄绒长袍马褂,下还踩着穿双不般配的牛皮鞋。
郁零零没听出他话里坏心眼的调侃,而是乖乖听他的话,手一下子摸上他的马褂,胸口那块位置布料突起一块,确实与其他地方不同。
郁零零又往旁边摸到了精巧的玛瑙扣子,听到男人闷哼声,不敢下手了。
“不好意思,我碰到伤口了。”
“没事,你解开扣子,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就好。”
夜已深了,一个女人孤身一人出现在这样这样的地方,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梁余泣免不得多想,钱袋子的位置都告诉她了,看看这便宜未婚妻到底想要干什么?
正计划着第二天要怎么逃出去的男人,被递来嘴边香甜的糕点晃了神。
“你快张嘴吃啊,甜甜的,可香了。”郁零零话里掩饰不住地开心,这几天吃草着实有些委屈她了。
不知道放了多少天的硬枣糕,蜂蜜的香甜早就淡到还不如她手指上草味香,梁余泣对待送到嘴边的糕点给面子地咬了一口,嚼了一下差点噎住了。
这算那门子好吃,嚼石头啃土团子也就这样,这样一份馊了的糕点对一贯精细金贵的少爷来说难以入口。
郁零零没察觉到他对糕点的厌恶,嘴里嚼得正起劲,腮帮子都塞满了,眼睛亮亮地看着虚弱的男人,总是不自觉地笑。
梁余泣在想:太傻了,这女人到现在也没发现他在演。
郁零零在想:太好了,捡了他总算没有亏本,就知道他身上有好吃的。
“你怎么不吃啊?”郁零零有些着急地问。
“口渴。”
发烧的人是会口干,郁零零想起山洞里有她这几天攒下来的泉水,竟然吃了他的糕点,也不吝啬这几口水了。
郁零零咽下嘴边那些糕点渣子,将他扶到靠墙休息,离开前用手背贴着他的额头量了量。
“你应该是发烧了,等等啊。”郁零零蹲着的时候身上穿着的布裙拖到地上,不看脸她这一身像是村里从炕上扯下来的花床单幻化出人形了,梁余泣在心里是这么想着的。
郁零零不怕黑她蹦跳着往山洞深处走,没过多久又捧着半破碗水小心翼翼地贴着石壁走过来。
“来喝水,还有这个草。”
“不吃草。”
“你嚼一嚼这个草,没有毒我平时也吃,虽然味道不好,但吃完喉咙很舒服解腻。”
话还没说出去,梁余泣就被抵到嘴边的破碗堵住了嘴,然后皱眉炸毛又被女人附上额头冰凉的手心抚平烦躁,顺从地喝了水嚼了草。
月亮升上去,高悬在天上,月光洒进洞口,梁予泣在看清女人的脸之前有一次昏了过去,昏过去之前心想的是。
还真是个傻村姑,明明都摸到了钱,却傻呵呵地只拿了糕点。
“好险,总算把他混弄过去了。”
郁零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嘴巴说话也说得有些干,就着破碗最后一口水喝下。
等会天亮了,等他看见自己的脸,万一想起来点什么就麻烦了。
“扯什么谎不好,非要说是他未婚妻,唉。”郁零零烦恼着又从他的口袋里掏出块糕点往嘴里送。
梁余泣闭眼睡着时,眉眼间的戾气淡了几分,也许是正生着病面色发红,高挺的鼻梁,刚喝完水的嘴唇格外艳,侧脸如画卷里的淡墨书生,即使身上有泥点依旧掩盖不住他身上的贵气。
郁零零在山里躺平这几天也想明白了,自己作为一只鸟的时候就没多大的求生欲,现在化为人形了对自己的生命也没多在乎。
只盼望着自己救了个好人,在有限的生命里多吃点好吃的吧。
她胆子小做人不痛快,做鸟也是一只不受待见的病灾鸟。
第二天郁零零感觉眼皮一沉,好像有水滴在她眼皮上,她挣扎了一下才缓缓睁开眼,洞外雨水倾洒,风哗哗地刮拷打着树枝乱舞。
她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够旁边男人的额头,这个动作她已经重复了一整个晚上了。
“太好了,已经退烧了。”
等到她做完这个动作,才意识到男人已经醒了,并且正看着她。
现在可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阴沉沉的大白天,雨水成丝,红褐色的石墙上靠着一个表情耐人寻味的男人。
他的脸很白,一双淡漠调笑三分的丹凤眼盯着自己,郁零零的呼吸都更加轻了,咬了咬唇,提起裙子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他揽住腰重新抱了回来。
“跑什么,你不是我梁余泣的未婚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