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
囚猛然坐起,满头大汗被惊醒,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他因为昨夜听到的死徒与赵丹龙的对话,一夜未睡。傍晚趁空闲打个盹,没想到却做了这样的梦。
……阿爷,妹妹……你们还好吗?
囚站起身来环顾周围,暗自庆幸,还好是个梦。
随即,他又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去探望阿爷与妹妹了,已是许久未见了。
尽管自己也曾偷偷去看过两人,甚至在自己还未遭贬时悄送过物件,却都被怒斥驳回了。若说真正的探望,却是一次都未曾有。
而且……
囚扶了扶眩晕的脑袋,红黄的夕阳像泼洒在天空似的映在自己身上,被梦惊醒后,他心里总觉得隐隐有一种不安感萦绕在身上。
他推门走出去,提提神,预备继续干活去清厩。
到马厩了,囚抬眼一看,马厩内赵丹龙的御车不见,于是随口问道:“公子去何处?”
“听人说公子去洺村嘞。”旁边的奴隶回道。
洺村?
囚心中一动,正要开口时,一阵喧哗传来。
只见众人抬着一尊棺椁,快步进来,院子里的奴隶纷纷侧目。
“这是何意?”囚见抬棺材的人中有相熟的奴隶,便抬步问道。
“哎,囚,”那奴隶放下棺椁,气喘吁吁地回道,“我亦无知,是公子差人急传话要棺材,这才到附近的寿材店搬买的个。”
洺村……棺椁……
联系到这两个词,与自己做的梦。囚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勿看热闹了,都回去干活才是正经!”院内,大奴隶催促道。
囚应声回马厩打扫。
许是因为一夜未眠,只在刚才打了个盹的囚蹲下打扫马厩时,只觉得头晕心慌。
终于,囚擦擦额头上的汗,把活干完了。而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去,宅上众人已开始点灯。
为何我今日如此心慌?
囚扶着身侧的栏杆,缓缓站起来。
正在这时,他突然觉得心脏猛然一痛,肌肉的痉挛使他霎时弓身扶栏。
“公子归家了!”报信的奴隶在院中大喊。
顿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火把摇影重重,很快,一队人就进了内院。
“快!快!勿玷污了渠老身!小心送进棺椁里。”只听赵丹龙在首高声唤道,后面跟着一队奴隶抬着担架,那担架上,赫然就是渠老的遗体!
一听到渠老的名字,原本在马厩背对着身子的囚几乎是立刻转身奔去。
入眼是让他目眦欲裂的画面——
“阿爷!——”
冲进人群,见到担架上双眼被蒙着白布的老人,囚的脑袋像是被重锤击中,发出一声不明音节的嘶吼,一下子跪跌到地上,双手颤抖着边爬边落泪。
“囚!休要在公子身前失礼!”大奴隶斥责道,正要去拖住囚时,被赵丹龙打断——
“唉,不用。”赵丹龙见状挥手叹气。
上次他没去成洺村,这次又去。可没想到已是家破人亡。
“岂其然……岂其然……!”
囚痛苦地撑在地上,不敢看那担架上的阿爷遗躯,匍匐在地上低泪痛呼。
“……阿爷,槐生不孝。”囚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也是他这么多年再亲口喊出自己的名字。
为奴数载,从小见阿姊与爹娘辛苦,尝尽贫寒苦。他抛去自己本名,抛去尊严,为的最大愿景就是让家中人和乐康健,不尝肚饿受饥苦。
哪知这世道被毒泷恶雾笼罩,想报仇,未成,想尽孝,未成。甚至阿爷生前,自己仍未跟他解释明清,在阿爷心中,自己仍是那个寡廉鲜耻的恶人犬。
众人看不清他低头的神色,只觉那声音悲恸颓伤。
黑夜寂静中,只有火把上的火星子从火苗处窜起来的噼啪声。
“公子,勿使老翁停置,还是尽快移棺安享长眠为好。”刚才抬棺的奴隶提醒道。
“对……对!”像是被这句话惊醒,囚连忙爬跪起来让路。
众人稳稳将渠老遗体移到棺材边,这时囚才注意到,渠老已经着装上了寿衣,也已净身,遗容干净。
不必说,定是公子派人帮忙做的。
“囚是渠老孙,让囚来吧。”
按照传统,应由死者的儿孙抱尸入棺,于是赵丹龙嘱咐道。
囚点头,起身把自己身上刚沾染的土灰清理干净后,沉默地将渠老遗体小心抱进棺材。
阿爷……您如今过去了,孙儿无能,没能跟你解释清楚,没跟你见上最后一面,不能给您收拾后事。
可幸,遇上了这代替原先的赵丹龙的公子。言谈行动间对您尊重,又帮着替您入殓,买棺。……否则,不肖孙恐怕连棺材本都不能给您挣到。
想到刚刚看到的赵丹龙对阿爷的关心,囚不免升起了感激。原本他听死徒讲到赵丹龙去洺村帮忙还将信将疑,疑心有他。
将渠老身体仔细放下后,囚跪倒在棺前,待众人稳稳将棺套上,重重地向渠老磕头。
“我妹妹……杵槐呢?”囚失神地问着。
“听乡里讲,你妹妹已经被廷掾带走做那河伯新妇——”旁边的奴隶答道,“渠老正是在追兵差时跌倒,好似身上还被踹伤了呢,这才身亡。”
妹妹!阿爷!
河伯娶亲……竟又是如此!
一听到是廷掾把阿爷踹伤,把妹妹带走,囚就喉头发紧,一股怒气控制不住地窜上心头。
“公子本要再去洺村看望,再接济些村民,没想到……去时渠老已曝尸田间。”那奴隶咂舌叹气。
囚的牙齿已咬得“咯咯”作响,怒火在他胸腔沸腾,眼里的泪水溢出——他朝向赵丹龙跪下。
“公子!那夜你与死徒谈话,是我听得。对死徒,我承认对他负义,是我畜生——”
囚哽咽着恨恨道,“但对那恶人!我自认无半分愧疚。”
那恶人指的是原主“赵丹龙”,自己自然清楚。而周围的奴隶就听不懂了,皆是云里雾里。
只有一直远远观望的死徒听到了,不禁鼻头一酸。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亲耳听到囚对自己的致歉。
又听囚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眼神中透出强烈的悲伤与恨意,“恶人自有天收!曾经我百遭苦痛时并不尽信这话!若是如此,这世上的恶人为何还是满坑满谷,处尊居显?”
“——可现今,听到昨夜的话,见到了公子,我才终于相信——这世上,是有天道的!”
如今的公子,便是仙人降世,来剗恶锄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