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禾二年九月初,西南军与辽军正式交锋,双方折损甚众。世子自边关传去捷报并呈请饷疏。
[臣,安远将军,敬呈陛下。
靖禾二年秋,边患骤起,辽虏犯境。臣领将士浴血苦战,幸获大捷。然此役惨烈非常,我军伤亡亦重,亡者逾千,伤者数千,营帐之内尽是哀号。
虽胜,困境愈甚。军饷久拖未足,将士风餐露宿,腹内空乏,衣难御寒。且医资匮乏,伤者惨状可怜,缺药少剂,仅能粗疗缓痛,命在旦夕。
臣观军心渐忧,若此难不解,恐边疆难守。陛下圣明,伏望速拨军饷,广赐医药,臣定率部众,矢志不渝,再卫疆土,报陛下隆恩,保家国安宁。
臣不胜惶恐,拜表以闻。]
靖文帝甚忧边郡将帅医疗状况,唯恐“虽有军医,不能诊治”,遂诏曰“沿边城镇堡寨,委本将选差医工一人,月给药钱八贯,遇随军出入,给马一疋,二年一替,愿再留者听”。
自此,医堂于军中得以稳固立足,成为将士们生之所望,军医亦为营中备受尊崇之人。
“这是何物?”季韵初于寝帐中,见陈影忽然来访,并携一物,有些懵然。
“季军医,此是金仓药,乃......乃医堂新进药材。还有这医工月钱。近期战事频仍,医堂事务有劳了。”
“既是我应允之事,便无需言及劳顿。多谢了。”
啊!竟还有月钱可拿!也是第一桶金了!
季韵初手持数贯月钱正自怔愣,忽闻一声。
“陈影卫,您可是来找我们家小姐?”
嗯?还没走吗?
“抱歉,我以为你已走,陈侍卫可是还有何事要与我交代?”
“边疆战事多发,无论如何,皆请季军医以自身安危为重。”陈影携剑拱手而立。
“哈哈哈,那是自然。不过陈侍卫今日何出此言,难不成是世......”
“绝非将军所言!”
季韵初:?
悦儿:?
系统:?
“是在下,是在下念及殿下率军于前线作战,这军营的后盾,那些伤病者自是交予姑娘最为......最为稳妥,众将士皆信得过季军医。”
一通言语后,陈影便微微附身,拱手,淡淡道:“那在下先告退了。”
八卦悦儿上线:“小姐,方才陈侍卫所言何意?可是在关心您?莫不是心悦......”
“诶!休要胡言。瞧他方才模样,他说不是世子所言,你便真信啊?”
“那果真是世子殿下在关心小姐?不过小姐生得美貌,医术又精湛,性格亦佳。悦儿能与小姐相伴,实乃福分,换作何人皆会喜爱小姐吧?”
“悦儿,这男女情爱并非如此简易,这边疆战事连连,将士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众人皆不愿再历元年时‘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之苦难,他们殊死搏斗,为求边疆太平。”【1】
季韵初望着身侧这较她尚小一岁之姑娘,感慨万千,沉声道:“这世间诸多事高于情爱,至少于此处......”
是奢望。
“不好了!季军医,您速去医帐看看吧!”
“啊啊啊!嘶!” “吾残矣,吾残矣!为何还救!?” “吾为何目不能视?” “吾......吾的......!啊——”方踏入医帐,便闻无数惨叫声。
角隅处景象更为惨烈,这是废墟捡回的一命,其瘫倒如残叶。身躯扭曲,一腿自膝下缺失,残肢纱布与血污混杂,渗血不止。半张脸烧伤,皮皱骨突,独眼呆滞。手臂弹伤处肌肉撕裂,白骨外露,手指干枯颤抖。气息奄奄,破旧军装血尘满布,是晋江不许描述的,破碎灵魂的悲叹。
“!?”虽见惯无数,此刻的季韵初亦难忍身躯颤抖,狂奔至帐外,呕吐不止。
他们的命运又何尝是一人可左右的。
可悲可叹——
战争致军人伤残之事屡见不鲜。为保军队战斗力,对士卒体质要求颇高。朝中局势渐稳,将士伤病期间,朝廷会予以一定生活保障。若伤病将士治疗后仍无法恢复康健,亦会为其生活有所安排。
譬如,靖禾二年正月,群牧司养马兵因病告假之后,无口粮以致乞讨为生,靖文帝下诏:“坊、监、仓、库军士疾病者,续其口粮,无令失所。”
伤病军人寄留地方,是军队分享地方医疗资源较为明确的措施。另,安济坊等民间救治场所、地方医学中的医博士和地方官参与军事医疗活动,亦皆为政府对于平民社会医疗资源于一定程度上的调度和利用。
民间和地方力量介入军事医疗体系,为军事医疗注入新动力。强大的中央集权或掣肘地方和民间积极性与主动性,但在被动介入国家军事医疗体系之外,靖国亦有部分民间力量自觉介入军事医疗体系,参与伤病军人的救治工作。譬如,西南军中的郴州医疗团队。
“011,你说这前线战火绵延,万一......为何我只是个医者,虽说每日救治众多伤病,但伤残处永难复原,或致死亡亦数不胜数......我知人本难臻完美,但明明我有系统,且为现代穿越而来,却依旧难抑......”
季韵初倾诉良久,终化作一道叹息:“哎,罢了,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呢?你只是个系统。”
011:【西南军与辽军一战,终大胜。】
“当真?”
是真的吧!必定会胜的!半刻后,她便因劳累沉沉睡去。
幽梦中,惨雾锁战场,硝烟蔽日,营帐倾颓,焦土裂伤。残旗抖于寒风,血漫荒丘,世子将军卧血泊,战甲破碎,金芒染赤芒。
季韵初目眦欲裂,喉间涩堵,唯竭力嘶吼,声荡死寂,徒留悲怆,孤影没于哀伤之潮,无助凄凉无尽藏。
“不要!?不要!?”她于梦境沉沦,额间沁出细密汗珠,若朝露于叶尖轻颤,须臾间,汇聚成汗滴,顺着鬓角缓缓滑落,滴入衣衫,洇出一片深色痕迹。
其身侧一道亮光悠悠闪起,一股沉檀凝香萦于鼻尖,未几,她便再次进入梦乡。
子初,起夜。只见一锦缎香囊置于床头,清香依旧。
“嗯?香囊?还是小兔子?悦儿放的吗?”季韵初轻轻拿起,赏玩了一番,复又贴近鼻尖,“嗯!还挺好闻的。”遂将其收入囊中。
既起夜,她轻声披上外衣,去往医帐探视伤者。
账内,呻吟依旧,仅有二人守夜。
“季军医——您来了。”那郎中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吵醒被疼痛折磨、好不容易睡去的伤病者。
“季军医,多亏有您,诸多重伤者于您的治疗下渐趋康复,已归队作战。”那郎中面上略显苍白,显是劳累多度,然眸光亮起,轻勾唇笑。
“无妨,你们先去一旁休憩片刻,有我照看便是。”
“多谢了。”那郎中行至一旁侧倚而憩。
季韵初再度望向白日所见的那位重伤者,柳眉紧蹙,微垂眸,眼角温热复又充盈寒意,朱唇紧抿,口中含胆般苦涩。见其伤势暂稳,微俯身,末了,为其盖好被褥,便欲离去。然手腕忽被一股力量一带,令她险些跌倒。
“便是你!你为何救我!令我战死沙场亦好过如今千倍!万倍!”那伤者情绪愈发激动,伤口撕裂,包扎处尽是血色,字句皆是嘶吼一般。
夜色骤地被惊醒,同一帐中伤员皆醒,被其一番言论带入低气压,众人皆难言苦涩。
季韵初手腕处现一道深赤色痕,令她紧蹙眉头。她正色道:“你先放手。”
角落处守夜的郎中亦被吵醒,前来劝阻,无果。
“放手!”一道犀利之声响起,那人瞬间放开手,然季韵初手腕处已然红肿。
陈影?
他又欲为其言语,却被季韵初轻声出言阻止,“不必,我自会解决。”
她自袖中取出一刃,递予那伤残者,“我知你心中痛楚,亦尊重你的选择。你是我靖国的勇士,自你踏上战场那一刻,便非弱者。”
“你的同僚见你倒于废墟之中,有求生的毅力,遂将你救起,带回这营中。”她扫视帐中众人,言辞振振,目光如炬。
“我确实无法真切体会你的痛楚,但治病救人本是我置身于此的责任,这刀刃交予你手,是生是死,你自行定夺。”季韵初挺起胸膛,拱手行礼,义正辞严。
末了又添一句,“吾等皆欲为这战争尽一份心力,我确不如诸位,我仅为一医者,诸位有勇气有实力上阵杀敌,我自是钦佩,故而我以为我实无掌控诸位抉择未来之权。”
“季军医当真要将本世子赠予你的刀刃,交予他手吗?”
只见帐门之畔,立一少将。戎装未解,银铠寒光凛冽,胄身遍覆战痕,赤锦披风猎猎。其面犹存稚色,然战火淬炼,已蕴坚毅,冷峻若渊。眉若剑峰斜插入鬓,目似寒星深邃幽沉。
“萧......萧将军!”
“殿下!”
哎——好啦好啦!终于可以走咯。
【1】出自南宋 · 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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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灵魂悲叹,惨号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