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沂王又差人送来了请柬。”
侍从陈影踏入书房,神色间透着几分无奈,手中那烫金请柬在烛火映照下,更显刺目。
是的,又,所谓的家宴,已经不下十次了。沂王,这个传说中萧世子的亲生父亲。
一面在暗地里算计他,不择手段地妄图削减他的势力。人前又装作关心他,摆出一副慈父模样,那副虚伪的嘴脸,任谁瞧了都作呕。
自打军队班师回朝,萧尘逸便从未回过那萧家府邸,于他而言,那所谓的父子关系不过是一场虚假的闹剧,他不愿理会,也根本不想维持。谁又会“不爱归家”,不过是根本没有“家”。
那府中“亲人”自打他小时候起,性情就如屋外变幻莫测的天气一般,昼时、昏时还是一片晴朗,可一旦入夜,就毫无兆头地落起了雨,让人猝不及防。
前一刻或许还对你笑脸相迎,下一刻便能翻脸不认人,在那深宅大院里,他早早地便见识了人心的险恶。
见世子无心听下去,陈影本想像往常一样,将这碍眼的请柬丢了去,可这回却仍旧站立不动,引得萧尘逸侧目望来,剑眉微蹙,眸中透着一丝疑惑:“还有何事?”
“殿下,是郴州那边。” 陈影微微低头,声音压低了几分,生怕隔墙有耳。
郴州,毗邻西南边境,那地方向来多事,若不是边疆驻军出了问题,便大概率是官吏之事。边疆,一年前边奴被大军一锅端,短时间内想必都不会闹事,那就只有……
“陈妄也在邀请名单上。”陈影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些许凝重。
在郴州时,知府陈妄表面上对萧尘逸恭敬有加,每次见面必是大礼参拜,全力配合军队的各项事务,实则心怀鬼胎。他暗中克扣军饷物资,中饱私囊,那些本应发放到将士们手中、用以保家卫国的钱粮,都被他鲸吞蚕食。
不仅如此,他还与当地的一些富商勾结,操纵市场物价,致使郴州百姓生活困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街头巷尾怨声载道。
可偏偏行事极为谨慎,他这些勾当都做得极为隐蔽,萧尘逸虽有所察觉,但在战时也无暇深究,只能暂且记下这笔账。
如今世子已身在京城,陈妄却并未停止他的小动作。他听闻萧尘逸众部将在朝中备受皇帝赏识,而自己却未在靖文帝前得到引荐,顿时心生嫉妒与恐惧。
唯恐自己在郴州的所作所为被揭露。于是,他开始在京城四处活动,试图拉拢一些朝中官员,为自己构建一张保护伞。
贿赂一些贪婪的朝臣,让他们在皇帝面前为自己引荐,花重金收买那些见钱眼开之徒,编造各种谎言美化自己;同时散布谣言,诋毁萧尘逸的功绩,四处散播流言蜚语。
说什么世子居功自傲,在郴州时独断专行,试图削弱萧尘逸在朝中的影响力。而在郴州,他安排的心腹继续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对百姓的剥削却愈发严重,导致郴州局势愈发紧张。
仅仅一年,边境地区又出现了一些小规模的动乱,虽然尚未形成大规模的战事,但已引起了朝廷的关注。文帝有意再次派遣人前往边境巡视,以稳定局势。
这让陈妄看到了新的机会,他盘算着如何在此期间,削弱世子在城中的势力,甚至试图在京城制造一些混乱,阻碍萧尘逸的行动。趁着朝廷的注意力被边境吸引,在京城兴风作浪,让萧尘逸首尾不能相顾。
“嗯。” 萧尘逸难得地接过请柬,端详起来。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冷峻的面庞,却看不出眸中丝毫情绪。良久,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来,有些人是迫不及待要自寻死路了。”
言语间,天际忽现墨云翻涌,仿若怒蛟腾空,须臾间便将那苍穹遮蔽得密不透风。狂风乍起,吹得庭中树枝摇曳狂舞,簌簌作响,惊得檐下雀鸟四散纷飞。
紧接着,“哗哗”之声骤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恰似天河决堤,万马奔腾般汹涌而下。那雨幕如帘,密织于天地之间,远处的山峦、屋舍瞬间便隐没其中。
恰有一片竹叶被狂风卷入雨中,飘飘摇摇,恰似那“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的孤寂【1】,又仿若“雨打芭蕉叶带愁,心同新月向人羞”的惆怅【2】,更添几分诗意与哀愁。
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打破了往昔的静谧,徒留这四方天地的喧嚣与凌乱。南苑有两女娘,进进出出,忙碌着什么。
“悦儿!院里的药都收齐了吧。”一位身着藕荷色罗裙的女子,莲步轻移至庭院之中,眉梢微蹙,目光在四下里搜寻着,透着几分焦急。
她便是季韵初,已被南苑侍卫们默认为院内女主人,平日里只有夜间回院休息,为人精明能干,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扰了心神。
只见悦儿急匆匆地从廊下跑来,裙摆被雨水溅湿了一角,发鬓也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紧贴着脸颊,忙不迭地应道。
“回小姐,都收齐了,只是有几味珍贵些的草药,被雨水溅湿了些许,已经拿进屋,用干净帕子擦拭了,可还是怕……”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季韵初听闻,微微叹气,摆手道:“算了算了,这鬼天气,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去把烘干的器具准备好,不要让湿气入了药材的根骨,坏了药效。”
应了一声,悦儿转身欲走,却又被叫住,“记得把炭火生得旺些,那些药材金贵着呢。”悦儿连连点头,小跑着去了。
季韵初正站在窗前,望着外头的雨幕出了神。她素手轻轻搭在窗棂上,指尖微凉,目光穿过雨幕,思绪飘远。
“这雨下得这般急,也不知城里的百姓可安好,那些茅屋陋舍,怎能经得住这般风雨侵袭……”
悦儿进得屋来,见季韵初这般模样,轻声安慰道:“小姐莫要太过操心,城里有官府照应着呢。当心着凉,快些离了这风口。”
季韵初回首,莞尔一笑,“好。我只是瞧着这雨势,心中有些感慨罢了。”说着,她移步至案前,拿起一本书籍,借此平复心绪。
屋外,雨依旧“哗哗”下个不停,狂风呼啸。季韵初坐于案前,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再抬眸,却隐约见一人走近。
“世子。”
季韵初微微一怔,随即起身,欠身行了一礼,目光在触及萧尘逸的瞬间,又迅速垂下。
难得见他着一袭雪色锦袍,墨发束于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冷峻的面庞两侧,更添几分俊朗。
他大步踏入屋内,雨水顺着衣角淌落,在地上晕开一片片水渍,却浑然不在意,深邃的双眸扫过屋内,最终落定在季韵初身上。
“季姑娘,不必多礼。”他的声音低沉清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却独有一份温和。顿了顿,他又开口道,“今日这暴雨,来得突然,南苑可还安好?”
问的是南苑,心道的却是南苑之人。
季韵初抬眸答道:“多谢世子关心,南苑一切尚好,只是院里的草药被雨水溅湿了些,已吩咐悦儿去烘干照料,想必并无大碍。”说着,她抬眸看向萧尘逸,目光交汇间,似有何物丝丝缕缕悄然流转。
此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整个南苑,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叫人心惊。
肆虐风雨声自屋外传来,更显寂寥。萧尘逸微微点头,目光投向窗外,剑眉紧锁。良久,才缓缓道:“近日京城局势波谲云诡,暗处乱象频生,姑娘多加小心。”
季韵初听闻,神色凝重起来,世子向来行动胜于言语,如今却先言,恐怕……
“世子可有应对之策?”
萧尘逸愣怔一瞬,以为眼前人又会说“多谢”二字。他面上忽现一抹笑意。
“小事而已,不必担忧。”说着,他向前几步,靠近窗前,与季韵初并肩而立,一同望向窗外。雨势渐小,狂风也慢慢止息。
“这雨,终是要停的。”他轻声呢喃,似有言外之意。季韵初侧目望去,只见他侧脸坚毅,心中不禁泛起涟漪。
静谧之中,两人默默伫立,似有千言万语,又只需这般无声相伴,便已足够。
只盼着这风雨过后,能迎来几分安宁……
【1】出自唐·温庭筠《更漏子·玉炉香》
【2】出自唐·王维《七律·无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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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