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江的冬天极冷,寒风都带着冰碴,吹到脸上针扎般的疼。
边境人烟稀少,偶尔有零星的牧民驾着牦牛车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留下几道车轮印。
禄江的冬夜并不是一片漆黑的,雪原上映着淡淡的光。
夜空广袤,雪原辽阔,孤零零的牦牛车在雪地上行驶着,显得突兀而又孤独。
牦牛的脖子上系着铃铛,每走一步就叮当作响,牧民坐在后面的板车上身体也随之摇晃。
“停下!停下!”
闻言铃声戛然而止,牧民勒紧了缰绳,迫使耗牛停下,跳下板车,冲着刚刚令他停下的人忙不迭的点头陪笑:“诶哟,官爷好!官爷好!”
牧民口中的“官爷”,不过是一个又矮又瘦的小士兵,长的贼眉鼠眼,两撮八字胡更为他平添了些滑稽。
“前面巡逻呢看不见啊!快快快,绕道走。”那士兵说着,随手在远处指了指。
牧民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雪原两个人影都没有。
他面露难色,转头向士兵低声下气的哀求:“官爷啊,这天寒地冻的,那边路离村子实在是太远,一时半会回不到家,怕是要走上一夜,小民实在是遭不起啊,就求您通融通融让小民抄个近道。我、我可以等着,等巡逻结束了,我再过去。”
士兵上下大量他一眼,将手伸出来,食指和无名指捏在一起,在拇指上搓了搓:“也不是不能通融,就是……你懂吧?”
牧民看懂他的意思,心里更凉了大半,苦着一张脸道:“官爷啊,这冰天雪地的,连牛都喂不饱,又哪来多余的钱呢。”
“没钱?”士兵登时发怒,冲着牧民吹胡子瞪眼,两条八字胡气的上扬:“没钱你在这与我墨迹什么!快滚快滚!”
“官爷!我求求您了!那路实在是太远了,家里的妻儿还等着我呢!官爷!”
“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就把你抓到营地里,告你扰乱边境秩序!”
“好好好,我这就走,这就走……”牧民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上了板车,鞭子抽到耗牛身上,铃声再次响起。
士兵看着牧民驾车离去的背影,揣着手,狠狠的啐了一口:“呸!死穷鬼!”
“喂!前面的!在哪傻站着干什么呢!巡完罗了吗?完事了就赶紧回来!”
“诶!诶!来了!”士兵听见有人喊他,急忙应和着,向一路小跑向灯火阑珊的营地行去。
边跑边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都说边境往来商路油水多,结果这个破地方又冷又穷,早知道就谎称得病,那么多不来的也不差我一个……”
这次来边境的士兵不多,一个将军带着几十个人就来了,所以营地里的帐篷不过三四个。
这外面寒风凛冽,孤野荒原,但这将军帐里却是歌舞升平,丝竹管弦声声不断。
而在这里头饮酒享乐的就是此番驻守边境的将军,白景月。
白景月此人没什么缺点,为国忠心,做事小心谨慎,唯一的就是太过贪图享乐,还好色。
此时此刻,他慵懒的倚在帅座的靠背上,眼神在舞女的身上流连忘返,个个眸光流转,柳腰莲脸,怀里还抱着个纤细白嫩的美人。
这美人生的漂亮,一把嗓子也细细软软的,整个人窝在白景月的怀里,轻声细语的哄他喝酒。
白景月低头饮尽美人递过来里的酒,手抚上美人的腰上。
他是习武之人,常年拿剑,手掌覆了一层薄茧,粗粝的感觉让美人有些难奈,不禁气息急促,呵出几口热气。
“将、将军……”
“怎么了?”白景月眼神未动,依旧停留在舞女身上,可手中的力道却是半分未减。
美人咬着嘴唇忍着,嗓音微微发抖:“咱们什么时候能回京啊?”
白景月笑了笑:“你急什么。”
“我不急,我就是…就是怕您到时候……忘、忘了我……”
白景月闻言动作一顿,将怀里的美人扯出来,对上他的目光。
美人看着白景月面无表情的脸,忽然心里一慌,唯恐自己刚才那一句话说错了,惹怒了白景月,那自己出去的机会真就彻底没有了,她这般委身与白景月无非就是换个好出路,她生的漂亮,但是在这边境的村子里,长相是最没有用的,那日村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外人,她凭着自己的几分姿色,被白景月一眼挑中,带离了那个穷困的村子。
美人望着他,一双剪水秋瞳里波光潋滟,急忙牵起白景月的手捂在自己的心口上:“我,我说笑呢,将军您别生气……”
白景月这才展笑舒颜,一把将美人拉回怀里,顺势翻了个身,将美人压在身下,伸手就要扯美人的衣服带子。
“将军!别……”
白景月皱起眉头:“又怎么了?”
“都是人……”
白景月这才想起来,这些个舞女们还在这站着呢,抬手示意她们下去,接着办他的正事。
翌日清晨。
昨晚又下了一夜的雪,地上白茫茫一片,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白景月穿好衣服,准备出门,他还算有点良心,没有把那小美人叫醒 。
他掀开门帘,拢了拢衣襟,正巧一个在外面巡逻归来的小兵来到他面前。
小兵扑通跪下: “报!”
“说。”
“刚才巡逻时发现一具尸体。”
“尸体?”白景月神情凝重,“谁的?可是军中的?”
“不,是个牧民,在外冻了一夜,冻死的,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硬了。”
“在哪发现的?”
小兵冲着远方遥遥一指:“那边的雪原,那里是回村的路。”
“明明路过营地就能回去,为何偏偏要绕远走那里?”白景月微微眯起眼,问到:“昨夜是谁在营地门口巡逻了?”
“回将军,是张小春。”
“叫他过来。”
不一会,昨天那个贼眉鼠眼的士兵跑了过来。
“昨夜可是你巡逻的营地口?”
“回将军,是小的。”
“昨夜可有牧民经过?”
“有的有的"张笑春眼放精光,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将军要嘉奖自己:“不过昨夜巡逻呢,小的没让他进来,把他赶走了!”
白景月听完,面色阴沉,手指握的咔嚓咔嚓响。
张小春小心翼翼的觑着他的脸色,没敢吱声。
白景月咬牙切齿道:“你我到要看你是何居心 !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赏五十大板!”
小士兵哭号着被拖了下去,雪地上留下来一条长长的痕迹。
“将军!”
“又怎么了?”白景月余怒未消,还在气头上,登时一声大喝,将前来的传报的士兵吓得抖了抖。
“是……京中来的消息。”
白顿时敛起眉目,冷静下来,将士兵手里的信笺接过,打开后上面一片空白,身旁的士兵都是一脸茫然,这京中传来的怎么就是一张白纸。
白景月见此却是了然于心,遣散了周围的人,会到帐中,将酒杯里的水泼到上面,纸张出乎意料的厚实,不仅没有被洇湿变软,反而在纸面上显现出了一行浅淡的字迹。
“楚云深到安陵了啊,”白景月捏着信纸的一角,烛火的光透过信纸,白景月目光一字字的扫过去:“竟然在安陵遇到了山匪?”
白景月嗤笑一声,他知道楚云深这次出关一个侍卫也不带,虽然他也不懂这楚云深脑子再怎么想的,不过不仅不带侍卫,还偏偏走山路,他这种只会口头征战的废物岂不是连命都保不住,届时他的死讯传进京城,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白景月本着嘲笑的心态往下看去,笑容却凝在了脸上。
楚云深没死。
不仅没死,还被带回了安陵养伤,白景月不解,到底是哪个多管闲事的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了?
好奇加上不解的心里驱使下,他继续往下看,可是看到下面的内容是,神色忽变,原本仰躺的姿势都忽然坐正了。
那几个山匪死了,并且死状极其残忍,其中一个甚至脖子都快被砍断了,头和身体只有一层皮相连这,剩下两个一个被活生生绞死,另一个被捅了心脏,一刀毙命。
楚云深不是一个侍卫都没带吗?难道消息有误?
那不能,白景月很快打消了这个年头,出京的人员都是向上面报备过的,皇上眼皮子底下不敢有误差。
就算是韩朔千里迢迢的及时赶到,那种死法也绝对不是他的手段,更何况那几个山匪的死亡地点并非楚云深遇害的地方。
“到底是谁……”
不仅手段残忍还赶尽杀绝。
白景月看完内容,正准备烧掉,却看到末尾的一点小字。
前往乌林江。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行吧。”白景月将信纸的一角悬在烛火上,没一会火焰就席卷了整个纸张,将它化为灰烬。
军队安静的前行着,马蹄下激起一阵风雪,天地间皆是一片空白,前路仿佛遥遥无期。
“吁……”白景月急忙勒马停下,马儿的前蹄跳起,发出一阵嘶鸣,白景月抬手示意,整个军队都停了下来。
“你疯了!”
“将军!您说好带我走的!您不能抛弃我啊!将军!”昨夜的美人赫然拦在军队前面,她穿的单薄,不管不顾的往雪地上一跪,裸露的皮肤被冻的通红。
白景月忍不住皱了皱眉,今天光忙着正事了,忘了自己这笔风流债,他压根就没打算带她走,自己来此的驻守,多带个人算怎么回事?本来想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没想到这么难缠。
“我不是在你枕边留了些钱财么?你没看见?”
“我不要钱!将军!我只想跟你走,我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将军……我求求你了……”他不住的向前爬着,抓着最后一丝希望向白景月乞求。
可白景月仿若没听见一样,他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扔到美人的面前:“不够是吧,这些够了吗?”
那位美人彻底愣在原地,军队绕开他继续向前走去,他忽然清醒过来,追着队尾,边跑边喊:“将军!将军!”
队伍越走越远,鹅毛般的大雪再次飘落,风雪彻底掩盖了身后的嘶喊。
雪越下越大,将这里的痕迹掩埋,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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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深在安陵把伤养得不错,何大人恨不得把家底都翻了出来,几日下来不仅精神头回复啦,面色都红润了许多。
“殿下,可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姜絮陪着楚云深坐在门口,外面大雪纷飞,二人都觉的此时上路不是好时机,不过等过几日雪停了再动身。
“没有了……”楚云深面色有些不自然,颇有微词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被砍了一刀而已,也没伤到要害。”
姜絮在一旁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默默的翻了个白眼,此时病养好了装什么大尾巴狼。
不过她想起纳入楚云深人事不省的样子还是觉得有些后怕,若他真死了,自己连留在楚府的机会都没有,说不定还要因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当时楚云深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中途睁一次眼,第一句话便是问姜絮在哪。
姜絮来到他身边,垂眸看着楚云深有些蒙昧的眼睛,低声应到:“殿下,我在。”
楚云深睫毛微微颤抖几下,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的绳索,整颗心都放了下来,自那之后,整个人的精神便开始恢复,慢慢的将身体养好。
“姜絮,是你跑回来救我了吗?”
楚云深忽然开口,问了他这几日朝思暮想的问题。
不过姜絮想到他会问这个,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草稿。
“殿下,对不起,”姜絮轻声道:“我没有能耐去直面对抗那几个山匪,于是跑到安陵城里找了几个屠夫才把他们打跑,可是我还是回来晚了。”
“说什么对不起,”楚云深一点也不想听到这三个字,微微仰头不满道:“我让你先跑的,你遵命了有什么错。”
姜絮愣了一瞬,反而觉得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