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和船 第3章 你还想去哪？

洛明舟在酒店呆了三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看书打游戏发呆。除了到饭店去酒店一楼吃饭，其余时间都呆在房间里。

他睡眠障碍一向严重，倒时差加上换新环境更加睡不着。难得睡意来了倒头就睡，也不管白天晚上饭点不饭点。

酒店服务倒是好的没话说。

第二天中午错过饭点，服务员很是贴心地把食物送到房间，中西餐混杂一大桌，每道都很合他胃口。除了他第一天去餐厅点过的牛排沙拉，还多了几道中餐。鳜鱼鲜嫩，他忍不住多夹了两筷子。

第三天一整个上午没出房间，服务员甚至来敲响他的门，问是不是身体不适，需不需要陪他四处逛一逛。

搞得洛明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好像他每天不出来露个脸四处晃晃，反而会给酒店工作人员增添麻烦。

洛明舟感慨。几年没回国，国内的酒店服务都卷成这样了。

到第四天，又是清晨入睡，一觉睡到中午。洛明舟睁开眼躺在床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下意识拿过手机看。

两个境外电话。仍没有一条杜如谌的消息。

他下楼要了咖啡加三明治，早餐午餐一起应付。

他其实对吃一向不讲究。c 国号称美食荒漠，洛明舟刚去的时候病了几年，对食物**也不强烈，单纯把吃东西当做维持生命体征的程序。后来忙着打工和念书，为了节省时间，在吃的事上更是应付了事，到现在已经形成习惯。

服务员送完餐还过来了两趟，询问他需不需要点正餐，一脸担心地提醒他摄入食物热量不足不够营养均衡之类。

“不用，谢谢。”洛明舟礼貌地拒绝。

那年轻的男服务员还是不死心，“先生，您的餐费是包含在住宿费里的，真的不用再吃点什么吗？”

洛明舟心想，这家酒店未免管的太宽了，笑道，“你们酒店连点餐也有 KPI？”

服务员这才没说什么，悻悻走开。

洛明舟两口吃完三明治，边喝咖啡边打开手机，联系杜如谌询问入职的事。

没想到电话那头杜如谌说在忙开会，让洛明舟再休息休息，四处逛一逛，和老朋友叙叙旧，说完匆匆忙忙便挂了电话。

洛明舟越想越觉得杜如谌就是个“渣男”。

杜如谌又不是不知道，他在藤城一没亲戚二没朋友，哪有什么旧要叙的。没回国之前天天打电话催促他，还亲自飞去白林见面，把事态形容的很严重的样子。等他真回来了，反倒把人晾在这不管不问。

他不明白杜如谌肚子里卖的什么药。

不是没有怀疑过杜如谌干嘛非要他回国做这个助理。杜家生意场上沉浮这么多年，什么人脉没有。只要条件开到位，多的是挤破头想进他家企业的“人才”，为什么非的是他呢？

洛明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现在看，杜如谌似乎一开始就笃定，念在过去的恩情上，洛明舟不会眼睁睁看他置身困境不顾。

如果是这样，杜如谌找这么多理由曲里拐弯地骗他回藤城，到底为什么？

手机铃声打断他的思绪。是一个境外电话。

洛明舟按下接通键，用流利的 c语向对方问好。

“宝贝，你的电话终于通了。我不找你，你是不是到我死也不会主动找我啊。”James夹着嗓子，语气激动得浮夸。

洛明舟习以为常，“你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没良心的坏家伙！”James 嗔怪道，激得洛明舟鸡皮疙瘩掉一地。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洛明舟说。

“冷漠的男人。”James咳嗽两下，正色道，“好了，现在让我们谈谈正事。回到家乡，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啊？”

“你的心理咨询技巧还是一如既往毫无长进。”洛明舟淡淡道，不过还是回复对方，“没感觉，也没什么有趣。”

James 也很习以为常过滤对方的调侃，“……也不错，情绪稳定。食量和睡眠指标在正常范围内吧？”

James 是洛明舟到 c 国后不久偶然结识的心理医生，两人认识七年多，James 见过洛明舟病情最严重的样子。连几天无法入睡，厌食到喝水都吐，一直活在过去碎片式的痛苦记忆里，抽离现实，甚至产生幻觉。而James 和洛明舟定的食欲和睡眠的“正常范围”，仅代表和洛明舟体重匹配的最低限度能量摄入和六小时闭眼休息时间。

“嗯。”洛明舟说，“不过James，我记得我的心理治疗四年前就已经结束了吧？”

James 在电话那头笑，“不用这么敏感啦，朋友间关心一下也不行？再说，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

“你和那位岛先生的后续啊。”James 兴奋道，“你回去不就是为了他吗？毕竟是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James！”洛明舟急促地打断他。他不清楚四年前 James 对他使用催眠疗法时，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以至于James 对他的过去这么好奇。“我说过，我只是为了还一个朋友的恩情选择才回来。而且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回忆。”

“噢，我明白我明白，为了工作嘛。”James 故意把尾音拖长，明显敷衍不信的调调，“刻骨铭心不一定是爱，也可以是恨。是吧？”

洛明舟冷静下来，“你最好真明白。”

挂断电话，洛明舟决定找点事情做。

不管杜如谌那边什么情况，他既然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就不会改变。既然决定回来工作，老住酒店也不是回事。他打算回房间收拾下，下午出门看看租房。

于是起身走出餐厅，到电梯口，摁下上行键。电梯正从地下车库上行。

“-3，-2，-1……”

“叮——”

门开了。洛明舟右脚刚迈进去，看清电梯里的人后，下意识收回。视线和一身黑色西服的男人撞在一起。

洛明舟愣在原地。

电梯门即将关上的瞬间，里面的人按下开门键。

“不走？”

嗓音低而清晰，和昨晚一模一样的声线。

顾屿率先错开视线，眉头微皱一下，像是很不耐烦。他比八年前更高也更瘦，眉宇间的那股威慑力也更强烈，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质。一切都使洛明舟感到陌生。

洛明舟垂眸看向地面。犹豫要不要进电梯，又为自己这种犹豫感到烦躁。

他没有认出自己吗？

——洛明舟从对方冷淡的语气和迅速从自己脸上滑过的冷淡目光中，得出这个结论。

也是。顾屿的世界很大，身边总是围绕着各式各样的人，他洛明舟只是顾屿人生中微不足道的过客，无足轻重的路人甲。

那些对洛明舟而言热泪盈眶惊心动魄爱恨交织的过去，不过是顾屿波澜壮阔人生里扑腾而过的小小浪花。

挺好。他想。既然没办法把顾屿当做仇人一样去恨。就这样，成为彼此人生中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挺好。

陌生人。

没有干系。

就没什么好避讳。

“电梯等一等！”

洛明舟右脚刚刚迈出，后背被人一撞，连推带搡挤进电梯。右肩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他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到离顾屿最远的角落，强自保持镇定垂眸望着地面。

四个头发五颜六色的潮流小d年轻拖着行李箱走进来，视线快速扫过电梯里的两个人。看向西装男人时像被对方的气场震慑住，一个个瞬间停大声止交谈，低眉顺眼安静如鸡，自动和男人隔开一部分空间。

电梯虽然宽敞，但几个人拖了足足七八个行李箱，除了顾屿身边，其余空间都占得满满当当。

洛明舟被挤到角落，克制着，没从对面反光的电梯墙上朝顾屿看过去一眼。

洛明舟从没觉得电梯上行的速度能这么慢。

红色短发女孩和蓝色爆炸头男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两人站在洛明舟跟前，距离挺近，说话内容清晰地传进洛明舟耳朵里。

“卧槽卧槽卧槽！看到没？那男的好帅！宽肩阔腰翘屁股，西装穿在身上禁欲又勾人。仙品！仙品！”爆炸头男孩激动地手握成拳。

“一会帮你要个□□？”红短发淡定转头朝顾屿看了一眼。

“可他气场好强，我好怕，好紧张。”爆炸头的头发丝都激动地颤抖。

红短发嚼着泡泡糖，朝他翻了个白眼。“怂。”

洛明舟心想，还真是皮相惑人。

电梯停在十六层。洛明舟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按楼层。靠在墙角，掀眼朝几个小年轻看过去，打断等他们走完再按楼层。

靠前的两个小年轻把箱子拖出去，动作慢悠悠的，很刻意。

爆炸头出电梯前和红短发递了个眼色。红短发心领神会，把一个箱子卡在电梯门边，走到顾屿跟前，笑嘻嘻道，“帅哥，要个 □□ 呗。”

顾屿一时没回话，朝角落微微侧头。再度抬眸，眼底一片幽深莫名，“没有。”

红头发顺着他的视线朝角落的洛明舟看了眼，被拒绝也丝毫不尴尬，“那微信？电话？邮箱？总有一个吧。”

“没。”

不耐烦到懒得多说一个字。

“骗人吧，什么时代了还有人电话都没有？”

红头发架势汹汹，一脸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绝。

“你确定要在这堵着不走？”顾屿神色一凛，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我联系安保人员上来搬行李，我的酒店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

红发女孩闻言错愕，旋即双目圆瞪：“不是吧大叔，不就问你要个□□号，不给就算了还要把我们撵走，心眼比针眼还小呢！”

角落传来噗嗤一声。

难得看到顾屿被死缠烂打，洛明舟突然想笑，没忍住。

“你笑什么？”

冷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洛明舟抬起头，两道目光正望向自己。一道疑惑，一道幽深。他这才反应过来，顾屿这话的确是对自己说的。

洛明舟错愕。这人侧边脑袋也长了眼睛呢？

“没什么。”洛明舟被看得不舒服，收回视线，皱了下眉。心道关你屁事。

既然决定了做陌生人，那就要做到底。于是又补了句，“抱歉。”

他提步往外走，侧身绕过红短发，“同学麻烦让一让啊，搭讪也不能妨碍不相干的人吧。”

红短发侧身让他，然而洛明舟却停下脚步。

右手腕被用力拽住。

洛明舟低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顺着手一路往上，对上顾屿幽深的目光。

“你还想去哪？”

压抑，短促。洛明舟知道，他现在不悦到了极点。

洛明舟一愣：“……回房间啊能去哪。”

顾屿皱眉：“不是还没到。”

洛明舟来不及反应，被顾屿用力拽到身侧，两人肩膀紧贴在一起。就在洛明舟盯着抓住他手腕的那只大手发愣的时间里，顾屿朝红短发说“我对梳阿姨头小孩没兴趣。”

接着把卡在电梯口的箱子推出去，按下关门键。

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

洛明舟只来得及看见的电梯合上的最后一个画面。爆炸头男生从墙角探出个头来，脸色白的跟墙皮有的一拼。

电梯门合上，彻底隔绝外界空间。逼仄的空间里，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洛明舟想把手抽出来，没挣脱。扣着手腕的力道反而加大。

两个人无声僵持。洛明舟垂眸望着地板，两个人的影子纠缠成混乱的一团。

他觉得自己忽然看不懂顾屿这人了。

“洛明舟。”顾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什么叫不相干的人？”

在顾屿喊出他名字那刻，洛明舟觉得一股电流从被顾屿紧抓的手腕处一直流到心脏，慌得睫毛都在颤。

“你要和我装陌生人？”顾屿低声道，“嗯？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洛明舟机械地抬眼，对上顾屿的视线。

顾屿的眼中盛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幽深浓稠如风暴来临前的海，仿佛随时会爆发漩涡把他旋吸进去。

拽着手腕的大手猛地用力，洛明舟被拥进怀里。顾屿的力气很大。两个人身体紧贴在一起，洛明舟能感受到对方的胸口因喘息而起伏。

心跳越来越快，快到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紧接着，那只拽着自己手腕的手落到腰后，紧紧按住自己的腰。后脑勺被人轻抚两下，缓缓贴靠在心脏的位置。

冷而淡的沉香萦绕鼻尖。

洛明舟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顾屿在他耳后压低嗓音气急败坏道：“洛明舟，八年前的事，你还在怪我，是不是？罪犯还有辩护权，你凭什么直接判我死刑。”

洛明舟眼皮一跳，那些他刻意压抑的记忆和情感潮水般涌上来，拍打在脑海、胸口，震得心脏都在隐隐作痛，然后尽数化作一股浓的化不开的酸涩。

他忽然产生一种时间其实并未流逝的错觉。和顾屿分别的这八年其实是一场梦，他浑浑噩噩地在梦中游走。如今梦醒了，洛明舟才回到真正的洛明舟。

在这一刻才发现，他其实一直没从过去的回忆里走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