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感谢乘坐汉沙航空公司航班,飞机已经降落在藤城国际机场,室外温度24摄氏度,小雨……”
洛明舟揭开眼罩,朝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是一片浓稠的深蓝,雨点持续砸在玻璃窗上,流下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水柱。
飞机昨晚十点多从白林出发,十六小时的飞行时间里,他基本没有入睡。和藤城有关的记忆慢慢苏醒,像胶片似的在脑海里飞快掠过,他无法控制那些复杂的情绪在胸口发酵。对于这次回来,总叫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降落前一小时,他才带着那些琐碎的思绪进入浅眠状态。
洛明舟捏了捏鼻梁,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正好,时差也不用倒了。他很想下飞机直接去酒店睡一觉。只是杜如谌肯定不会放过他。
洛明舟打开手机,一堆旅游和航空公司的短信跳出来。杜如谌的短信夹在一众短信最中间。
到了?
我让司机接你。
两条。发送时间在三分钟前。
洛明舟觉得好笑,杜如谌这是掐着他落地的时间,连接机都安排妥当了,跟怕他跑路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是谁助理。
乘客开始下机。
洛明舟起身,风衣外套搭在左手腕上,简单的白衬衫西装裤,勾勒挺拔修长的身形。
头等舱的乘客不多。他提起黑色背包,拖着二十寸登机箱走在最后。
边走边单手回过去一条短信:刚下机。感谢杜总贴心接机服务。
正要锁屏,手机震动不停。杜如谌直接打来电话。
洛明舟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钢琴声,酒杯磕碰的脆响伴随着人□□谈。种种嘈杂声逐渐远去,被尽数掩在门扉之外。
“到啦?”杜如谌带着笑意,明显喝了酒,嗓音没有平日里的严肃和紧绷。
“嗯,刚下飞机。”洛明舟说。
“好,一会先别回酒店,小宋把你带到我这来。”杜如谌在电话那头说道。
“时间也不早了,杜总这是要我落地就上岗,连觉也不睡?”洛明舟亦笑了笑,拖着箱子走出廊桥。
“不是说感谢我的贴心服务?小舟,我可是商人,感谢要有实质性表示。”杜如谌在那头笑,又像是意有所指。
“杜总?”洛明舟不太明白杜如谌的意思,难不成为报答一点恩惠以身相许不成?何况他是应杜如谌的请求才回国做杜如谌的私人助理,算起来,是杜如谌该感谢他才对。
“小舟,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分不清玩笑话。”杜如谌笑得畅快,“小宋会带你来陈公馆,我介绍你认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往后你在藤城,少不了要和这些人打交道。”
“好。”洛明舟答,“杜总都这么说了,我这新任助理哪敢推辞。”
杜如谌敛了笑意,“助理是暂时的。小舟,你知道的,只要是你愿意,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杜总,你喝醉了。”洛明舟语气淡淡,适时打断杜如谌。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抱歉,我是醉了。”
“我看到接机的人了。陈公馆是吗?很快过去。”
洛明舟挂断电话,刚好走出机场通道,朝举着写有自己名字纸板的男人招了招手。
小宋是个瘦高的穿西服套装的年轻男人,皮肤黝黑,见状地朝他小跑过来,步伐急而稳,停在一步之遥的距离,试探地喊了声“洛先生?”
“你好。”洛明舟笑着点点头,朝他伸出右手,“我是杜总的助理,叫我洛明舟就行。”
“您好洛先生,”小宋像是没听见洛明舟的话,低头看了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躬身,伸手握了握。便接过洛明舟身旁的行李箱,问道,“您还有托运的行李吗?”
洛明舟盯着他看了一会。
小宋略低下头,“杜总吩咐过,怎么服务他就怎么服务您。”
猜就是。洛明舟也不为难他,“没有托运。”
没带多少行李,因为洛明舟并不觉得自己会在藤城停留很长时间。
如果不是杜如谌,他根本不会回来。
八年前他离开藤城时还是个一穷二白的高中毕业生,靠杜如谌的资助才拿到国外学校 offer,飞到国外念书。
两个月前,杜如谌特地飞去白林找洛明舟。说他生意上出了问题,需要一个圈子之外的信任的人帮忙,最好有留学背景和高学历学位,思来想去,洛明舟是最适合的那一个。
洛明舟没有推辞也无法推辞。毕竟他欠杜如谌一份情。
至于杜如谌对他存有的心思,他不是不懂。两人认识八年,杜如谌各种明示暗示给了很多次,洛明舟都不动声色地拒绝了。
一码归一码,洛明舟觉得他欠杜如谌人情和杜如谌对他有情是两回事,而他可以理清。等事情一结束,他就彻底不欠杜如谌什么了,到时候他会离开藤城,切断和这座城市最后一丝联系。
……
“那明天等您休息好了,我带您去商场置办东西。”小宋拎着行李箱走在洛明舟身侧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不时提醒他往左或是往右。
“不用麻烦,我自己去就可以。”洛明舟笑道,“我是藤城本地人,这地方我熟。”
“好。”小宋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对了,你叫什么?”洛明舟问。
“宋岩。”宋岩回答,“大家都叫我小宋。”
“宋岩。”洛明舟缓缓重复,像是在认真记下这个名字,“谢了,宋岩。”
宋岩对这声道谢有点摸不着头脑,转头看着洛明舟,见对方指了指行李箱。
洛明舟是在谢他替他拿行李箱。
“应该的。”宋岩回答。
T2 航站楼的临停车场在室外。
洛明舟跟随宋岩走出机场,雨淅淅沥沥下着。藤城湿冷的秋意扑面而来,空气中还夹杂着植被的清新气息。
宋岩让洛明舟在廊檐下避雨,他去把车开过来。洛明舟刚把伞从行李箱的外侧口袋中拿出来,宋岩已经跑进雨帘中。
出口人来人往。
洛明舟怕挡着人群来往,独自拿着伞,拖着行李箱,往廊檐下的角落走过去,站定。连绵丝雨在路灯下散射朦胧的剪影。藤城湿凉的天气和白林的干爽截然不同,叫他既陌生又熟悉。
“就在b2 出口啊,怎么没看到你人。”
头戴牛仔棒球帽的年轻男孩边打电话边拖着行李箱从机场内走出来。
洛明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下雨了都,大晚上的,让你不要来你非要来!”那男孩往出口处环视一圈,说话声带着怒气。
“好了,站在原地别动,我过去找你。”
棒球帽少年挂断电话,正要冲进雨里,猛地被另一个身穿灰色兜帽卫衣男孩自身后抱住。他先是一怔,回转身看清来人的脸后,皱眉责怪一句,“都让你不用来了。”
兜帽衫少年搂住棒球帽的腰,猫咪似的,一头松软的头发在对方锁骨处磨蹭,“就是因为下雨,才不想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家啊。”
棒球帽少年低低说了句“傻瓜”,语气里却只剩宠溺。旋即用力地回应兜帽衫少年的拥抱。
廊檐下人来人往,不时向两个少年投去异样的眼光,但两人犹自沉浸在只属于二人的甜蜜世界里。
洛明舟收回视线。
细雨像帘幕般垂落,水珠溅到皮鞋上、裤脚上。洛明舟忽然感到胸口有些闷,指尖忍不住来回摩挲,粘稠的濡湿感顺着指尖蔓延到脊背。
雨夜,机场,情侣。多熟悉的场景。
一切感官都在疯狂叫嚣记忆深处的某个人。
他现在应该在a国过得很好吧,醉心数学,攻读博士学位,没准早和那位门当户对的冯姓小姐步入婚姻的殿堂。会不会也有一个类似的瞬间,提醒他高中时期曾经也有个曾经和他亲密无间的少年,那少年也曾在这样一个雨夜独自跑到机场等他一起回家。分别后漫长的十年时间里,他有想过自己吗?
疾风骤雨搅乱一池秋水。千万支名为悸动的河流汇成一条暗河,兵荒马乱和血雨腥风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洛明舟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Zippo 打火机擦出蓝色的火焰。略低头,点烟。深深吸了一口,再吐出去。心头的烦闷郁结随之烟消云散。
压抑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记忆、情绪、想法,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洛先生,请上车。”黑色轿车停在他跟前,宋岩从驾驶座上走下来,绕过车头,打开后座车门。
洛明舟这才反应过来,冲他抬了抬夹烟的手。香烟还剩半截。
宋岩意会,提起行李放到后备箱内。
猩红碾灭在垃圾桶顶部的金属烟灰缸内。
宋岩行李刚放下,就见洛明舟径自开门上车。他急忙过去要替洛明舟开门。洛明舟挥挥手,仍是淡笑道,“我自己来就行,只是不习惯别人对我这么客气。”
卡宴在盘山公路上蜿蜒前行,驶入一道大气恢宏的自动门后,穿过一片密林,最终停在五层高的老式洋房下。
宋岩缓缓踩下刹车,往后视镜看过去。
洛明舟双眼闭着,像是睡着了。看不见那双清澈得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他才敢打量那张脸。
车里暖气开的足,卡其色风衣外套搭在座椅上。男人身上的白衬衫扣子松开两颗,黑发微微凌乱,却显得他整个人随性又松弛。
白皙紧致的皮肤紧贴立体的骨架,眉眼如水墨画一般敛而静,眼尾微微上挑,左眼角一颗小痣。秀气而高挺的鼻梁下,唇饱满红润,不见纹路,在光下反射出莹润的光泽。
路灯的黄光从右侧车窗照进来,立体的轮廓线条平添几分柔和。不像真人,像画,或是雕塑师精心雕琢的作品。
“洛先生,到了。”在洛明舟睁眼的瞬间,宋岩收回视线,“沿着台阶上去,杜总就在会所门口等您。行李我先替您送到酒店房间里。”
宋岩说完,打开车门下车,从车前绕到后座右侧位置。手还没碰到车把手,车门轻轻从里推开。
洛明舟下了车,再度朝宋岩道谢。
雨停了,空气中有种冷冽的清新,冲淡了浑身上下的疲倦。
洛明舟穿上风衣,背包随意挎在右肩。一抬头,公馆隐没在茂密的树丛间,外墙被植物覆盖,民国时奢华辉煌的建筑在时光侵蚀下反倒沉淀出古拙沉稳的气派。
上了阶梯,远远便看见公馆朱红色大门前站着一个男人,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很长。
杜如谌一手插兜,一手夹烟。仍旧是洛明舟熟悉的那副打扮。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西服套装没有丁点褶皱,过分洁净的镜片反射莹莹冷光。稳重,正经,老派,骨子里透出来的笃定,就好像泰山崩于前也不会慌乱。
如果洛明舟眼神再好一点,就会看到那烟丝空燃了好长一截。
杜如谌察觉到阶梯那边的动静,看清来人后眼前一亮。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笑着朝洛明舟走过去。
他步子有点急,在洛明舟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笑盈盈地打量他。
洛明舟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又见面了,杜总。”
“藤城欢迎你。”杜如谌上前一步,礼节性地拥抱了洛明舟。
“杜总客气。”
杜如谌松开洛明舟,“我说过,私下不用这么叫我。”
洛明舟视线往四周转了圈,话锋一转,“陈公馆不愧是藤城最低调奢华的会所,市中心附近这么僻静的场所,没有第二处了。”
杜如谌视线一直停在洛明舟脸上。
“不止,这里占据了整个藤城最高的台地,顶楼可以鸟瞰整个藤城。”
“要不说顾家老爷子眼光毒辣,建国初就买入这块地皮。现在这一带已经是全藤城市价最高的地了。”
“顾家?”洛明舟面上滑过一瞬间的错愕,没有躲过杜如谌的眼睛。
“没错,就是那个顾家。”
洛明舟一时没说话。
杜如谌心头苦笑,面上还是波澜不惊。
这么多年过去,洛明舟还是那个洛明舟。看似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都不能让他放在心上,然而一旦涉及和姓顾那人有关的一切,他就会像上色的线条画,瞬间变得鲜活。
八年时间,他明里暗里对洛明舟示意了多少回,洛明舟就拒绝了多少回。干脆利落,不给他一点多余的念想。洛明舟在国外那么多年,追求者不在少数,也没见他对哪个人上心过。
杜如谌算是看明白了,洛明舟虽然从不提及过去和顾家那私生子之间的事,但其实从来没从过去的记忆里走出来。
至于顾家那位少爷,为了一个洛明舟能把事做到今天这种局面,两个人的关系明显不是他能插的进去的。
一阵风吹来,杜如谌见洛明舟的影子在地上摇曳。
恍惚间想起和洛明舟初识那会,也是这么个昏昏然的夜。他的车在郊区抛锚,还碰上几个混混抢劫。锋利的刀子抵住小腹,一筹莫展的时候,少年手拿一块砖头,阴沉着脸朝他走来。几个混混看清洛明舟的脸后,慌里慌张地逃走了。
那夜,洛明舟帮他修好了车。
杜如谌提出给他一笔钱表示感谢,洛明舟说不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二次碰到是在工地,杜如谌当时刚接手家里的地产公司,去工地巡视。洛明舟一身脏兮兮的,整个人瘦得脱相,主动走过来,叫他杜总。
“上次你说的那笔感谢费还做不做数?”洛明舟面无表情地问,脸上全是灰,眼神却显得格外清澈。
杜如谌愣了半晌,好半天才认出他来。
“算。”他说。
少年露出一个发自心底的笑,“那……谢谢杜总了。”
杜如谌给了他钱,忍不住追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洛明舟笑笑说:“没事,就是我家楼下那只猫忽然生病了,手术费还挺贵。”
想到这里,杜如谌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扬起了笑。意识到后很快收敛好情绪,胸口腾起一阵空荡荡的失落。
可惜。他认识洛明舟终究晚了一步。无论哪方面,都没有实力和那个人争。
“酒会开始很久了,今晚来了不少政商届的大人物。”杜如谌打破沉默,先一步朝大门方向去,“走吧,带你进去。”
新手小白胡乱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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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