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郎中这话说完,一旁的老人拉着一个妇人和三个小娃儿就哭上了,“老天爷啊,这要让我们一家老小日后怎么活啊。”
这事儿怎么看都是冲着方家村做豆腐的手艺来,圆宝还真佩服这些人,哭得眼泪鼻涕都一起流,可见是很敬业的。
她走到断腿的那人旁边蹲下,对于坏人来说她是没有半点谨慎小心,一连按了好几下,以至于那人惨叫过后冒着汗叫骂,说她是要人命的。
这腿骨是真断了的,只是怎么看都是被人打断,而不是跌断,小腿上那红痕还没消呢,瞧着就是几棍子打下去硬生生打断了的。
“小姑娘,怎么样?”里长问。
圆宝:“他这腿是被人用棍子之类的硬物打断了的。”
“你说棍子打断就打断了啊?”何村长推了下何郎中,“你说,他这腿是摔断的还是打断的。”
何郎中抚着长胡子说道,“小姑娘经验浅,看得不够全面,这是摔断的没错,那印子是跌在地上压到硬物留下的。”
“好呀,还自己打断腿来讹我们,你们也够狠的。”方村长自然是相信圆宝的,她说是打断的,便都明白过来了,“里长,这事明摆着就是冲着我们村做豆腐的手艺来的,先不说这人不是我们弄伤,就算是,他伤了腿,也不至于要我们一村子人活命的手艺赔吧,我们这手艺是可以留给子孙后代的,他这一条破腿配换吗?”
“怎么不配换了,人家老小因为你们没活路了,你就得赔给人家家里活路。”何家村的人叫骂了起来。
里长伸手压了压,“这样吧,何家村的人说是你们造成的,你们又说不是,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也很难说清,可到底也是在你方家村里头出的事,人家断了腿,日后活计也找不到了,下地也下不了,你们方家村怎么也得负责的。”
方村长惊了,他万万没想到里长会说这样的话,“怎么能这样?若是一个个都跑来方家村往地上一躺就要我们负责,那还有天理了?要怎么算的话,我们今日就整村子的人到他们何家村躺去。”
“胡闹。”里长呵斥一声,“若你们不赶人,人家会跌倒吗?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想不负责?”
“里长……”
“别说了,你是里长还是我是里长?”里长冷哼一声,肃着脸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他们家没了活路,你们村就得教他们家做豆腐的手艺作为赔偿。”
“那不是让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没活路了吗?”方家村的人气愤不已。
里长怒道,“你们村怎么就没活路了,你们也还是能卖豆腐的,怎么就叫没活路了?”
圆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本来这些事情她一个小辈是没资格说话的,可这会儿不说话也不行了,她迈出一步,朗声道,“敢问一句,这位断腿的大叔在没有断腿的时候,一年能赚多少银两?”
“大人说事你一个小姑娘插什么嘴。”里长瞪着眼呵斥她。
可方村长被圆宝这话给提醒了,接话道,“对啊,既然非要我们赔偿,那也不是非要赔偿手艺不可,我们可以赔偿银两的,我也想知道这人一年能赚多少钱这般了不得,区区一条腿就能换我们能传承百年的手艺。”
圆宝瞧着里长抿着唇,极为不满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何村长呵呵一笑,“我们村这兄弟可厉害了,一年能赚一百两银子,你们村要赔银子也可以,我这兄弟身体健壮,至少还能活上五十年,你们赔五千两银子也是可以的。”
“我呸,他这狗样还能赚一百两银子?若真能赚这么多,这人身上的衣服还能有补丁?”方家村的人怒得不行,老人都忍不住朝他吐口水。
何村长叉着腰道,“这事儿你们别管,反正就是能赚这般多,里长,这天色都晚了,我们还得回村去呢。”
里长和他眼神一对接,点头道,“行了,别耽搁了,要么传手艺,要么赔五千两银子,你们选一个。”
方村长满眼失望地看着里长,“这不公平。”
里长正要说话,圆宝忽然哎呀一声,一脸天真地说道,“我现在才听明白,现在是说这大叔的腿好不了,所以我们得养活他们一家是吧?”
里长本还想呵斥圆宝插话,可听她这般说,便就点头道,“是这样没错。”
圆宝又说道,“那里长伯伯你能保证,日后再有这样在别人村子里头无缘无故受伤的,村里能不用负责吗?”
里长想了想,这事儿顶多也就只能做一回,便大声保证,日后若无证无据的话,自己受伤得自己负责。
“那行。”圆宝点头,在方村长反对之前说道,“既然所谓的赔偿的前提是这大叔腿好不了,那我若然把他给治好了,就不用赔偿了吧。”
何郎中笑道,“小姑娘不知道天高地厚,他这腿骨都碎了,接不好的,日后这腿是动不了了。”
“我能治好,我保证他健步如飞。”圆宝肯定道。
里长也笑了,“那若是治不好呢。”
“治不好也就只能赔偿了不是?”圆宝给急得想要插话的村长打了个眼色。
村长都急得快要喘大气了,硬忍着顺了圆宝的意,给里长做了保证。
“那成。”里长指了指那早已没有哭泣还隐约带着笑意的一家子,“这些人吃饭的问题你们也得负责了。”
“可以,都住村里吧,麻烦村长伯伯给安排个屋子。”
圆宝话音刚落,刚才直呼活不了的老妇人便大声喊道,“我儿子没断腿之前,家里顿顿有肉吃的,干饭还不掺糠。”
村长看着这几人瘦骨如柴的模样,咬牙道,“行。”
这一家子满意了,何家村的人也满意了,里长也满意了,陆陆续续的散去。
那老妇吆喝方家村的人把他儿子好好抬着到屋子里头,还说哭得狠了也饿了,让方家村的人赶紧送饭来。
村长这才拉着圆宝,“我瞧里长跟何家村的人就是一伙的,这事得去衙门告状去,你怎么就应下了呢?”
“你也知道他们是一伙的,那你觉得陈大人是信你还是信里长?”圆宝道,“小先生受陈大人看重你以为里长不知道?他能做这事,就表示他有足够的底气确保陈大人会帮他,你想想,现在豆腐供不应求,对于陈大人来说,是一个村子富裕起来好,还是两个村子富裕起来好?”
方村长听罢一拍脑袋,道他是气昏头了,竟也没想到这一层。
这里长一职本就不是正经的朝廷官职,而是衙门从公库里头出钱,额外聘请的帮闲。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能当上里长拿一份俸禄又管着事的,多少也是跟县令大人带点亲。
他是跟陈大人见过几面,觉得陈大人是个好官,且又看重小先生,便觉得陈大人会帮着他们村,可换另一面去看就不一样了,陈大人到底是桃李县的县令,桃李县发展得好,他的政绩便会好。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下,多一个村子会这手艺,方家村可能少赚一些,但多一个村子富裕起来,这事儿想必陈大人也是乐见其成的。
若是去状告,那里长怎么说都是小半个官儿,指不定还得先打几个板子。
方村长这会儿背上都冒了冷汗,后怕得不行。
“不甘心啊。”方村长狠狠地捶了桌面一下,深呼吸了几回道:“他们也就欺我们方家村势弱了,希望你哥能好好读书,他日考上秀才,我们村就不用受这样的憋屈。”
圆宝眨了眨眼,微笑道,“也不用等我哥,今晚我们就能出了这口气。”
方村长顿时整个人都来精神了,“你这小丫头是有什么法子不成,赶紧说出来。”
……
断了腿的那男人叫何愣子,家里穷,人也没本事,连大名都没钱请人起,此时一家人正在村长安排的屋子里头唠嗑。
他痛得直皱眉,可嘴上咧着笑,“这腿断得不亏,你看这火炕,多结实啊,比我们的茅草堆好多了,等之后有了钱,我们屋里建一个。”
“可不是么,你瞧着墙,糊得多好啊,用力捶下去都没晃呢,起码得花个三四两银子。”老妇人一会儿摸摸墙,一会儿摸摸桌子,“等钱到手,我们家也建这样的房子,一人建一屋。”
何愣子媳妇左手抱着一个奶娃,右手搂着两个小的,细眼打量着这屋子,口中说道,“我听说这方家村的小郎中医术可厉害了,连心疾都能治,万一她真把你腿给治好了怎么办?”
老妇人啧了一声,“怕什么,她能治,我们还能真让她治好不成?她也不能一整天盯着我们看,大不了儿你多受点罪,我给你再敲几棍。”
何愣子听罢脸色都白了,可也咬牙说道,“成,就算她给我药吃,我回头也吐出来,看她怎么治得好。”
一家子正商量着钱到手后要购置些什么,聊到天都暗下来了,都没见人来送吃食,老妇人骂骂咧咧的正想要出去喊人,便有人敲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