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富那一亩菜地,远处看去绿油油的一片。
这些菜从种子下土到现在,都是方大富一日一日照料的,虽然没有后院圆宝种的那些菜高壮,但是比起村里其他菜地里稀稀拉拉的菜叶子,那也是优秀太多了。
方大富特地到别人家的菜地里数过,别人家一棵白菜是三四片菜叶,他种出来的有五六片菜叶,而且因为菜叶子要更厚一些,哪怕是比别人种的菜要高,也不会横七竖八的乱倒。
不仅方大富每日要到田里来浇水捉虫,从菜苗时期就展现出粗壮的时候,村里人也每天都得过来看一看,现在这田里的菜眼看着已经要长成了,原本只是路过看几眼的村民,也因为开始要收粮,转而每日固定时间来这边围观。
圆宝下山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菜田旁边整整齐齐地围了一圈人,手上要么拿着饼子要么捧着饭碗,看着田里的菜边吃边赞叹,仿佛面前的不是青菜而是什么美味佳肴。
不过这样说也没错,雪白的菜梗连着青绿的菜叶,的确比大家饭碗里头的咸菜秀色可餐多了。
只是,为何围观的人群当中,会有顾文誉在?
看着用大荷叶做垫子,盘腿坐在田边衣衫整洁的顾文誉,圆宝不由得有些失神。他手中捧着碗,碗中米饭已没了大半,偶尔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那眉目间微微带着笑意,在一众粗糙汉子当中,更显不凡。
那双带着笑意的目光率先注意到了她,含笑道:“圆宝今天回来得挺早。”
虽然两人只是一个合作关系,但顾文誉算是圆宝的先生,在外人面前,她还是很懂得尊师重道的,快步走上去行礼道,“小先生午安,我爹说村里要割稻了,让我这两日早点回来看有什么帮忙的。”
大伙儿听见这话,心里头不知有多舒坦,纷纷赞圆宝乖巧,又说方大富会教孩子,可把方大富说得耳根都红了。
有人见方大富这般高兴,趁机打听道,“大富哥,你这菜地就是用种药材的法子种成了的?那黑糊糊的泥巴是不是在山上挖的?”
之前方家后院的菜地里种出了好菜,方大富说是菩萨保佑,又说圆宝打理的,总之没说清楚,这回一大片的好菜,瞧着虽然没他们家后院里种的好,可比他们家的也是差距大着了。大家都是看见他们家从山上担了那些淤泥一样的东西下来晒的,前些日子已经有人上山瞧过了,就是没找到地方。
方大富下意识就看向圆宝,圆宝微笑着对大家说,“爹爹种的这批菜的种子是我师父给的,说是大城镇里头的菜种,至于种药材的方法是书里学的,那些黑泥其实是肥料,山上走兽禽鸟多,有些动物会在固定的地方排泄,再加上落叶腐果堆积,久而久之,那附近的泥土肥力就特别好,我们也只敢用菜地来试,粮食能不能种成就不知道了,大家可以先拿一小块地尝试一下。”
听圆宝这话,就是愿意将法子教给大家,大伙儿都很高兴,表示家里头的粮食收完了,每家都要拿出两碗粮来给方家,还得来帮忙收菜。
秋收的日子田里还有很多活要做,大伙儿很快就散了,圆宝和正宝有心帮忙,可大伙儿哪能真让他们帮忙,这家塞个菜饼,那家塞个窝头,就让他们坐田边给倒个茶水什么的。
眼看着六七岁的孩子都要在田里帮忙拾稻,正宝和圆宝都不好意思坐在一边吃东西,只好去顾家练字。
至于为什么是去顾家而不是回自己家,那当然是圆宝觉得笔墨这东西太贵了,能蹭小先生就不要客气,她给小先生治病的药材都没收钱呢,而且小先生前些天被县老爷招揽了,每隔五天就到县衙替县老爷写文书,据说收入很不错。
她家虽然卖药材赚了点钱,但是给正宝买了笔墨纸,家里人添了几件衣物,剩下的钱连棉被都买不起。
这个时间顾文誉向来是安静地看书,兄妹二人贸然过来,也不敢打扰,安静地在屋子里练字。
只是写着写着,圆宝却觉得有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一看,正好对上顾文誉的探索的目光。
“正宝,劳烦你替我去倒杯热水来。”
正宝应声,放下笔很快就出了屋。
“小先生有事?”圆宝直直地看他。
顾文誉不答反问,“师父给的种子?”
圆宝笑着眨了眨眼,“对啊,师父给的,谢谢小先生。”
师父跟先生也算是同一类别了,她这么说也没错的,所以她说师父给的,但是要谢小先生。
顾文誉收回目光,手指翻过书页,轻飘飘地说道,“深山与河塘之黑泥可肥田,这书中早已有之,可即使地力增加,就算到县里买种,也种不出这京城周边才有的小白菜来。”
他跟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不一样,除了四书五经外,农事生产的书他也有学,别人还在努力背诵先生教的那一章时,他已经能整本书背诵下来,闲余时间还去考究旁人眼中的杂书,因此他清楚知道,他给圆宝的种子,必定种不出这样的菜来。
“这个,你得问我爹了,菜不是我种的。”生露的事不能说,圆宝也就往方大富身上推了,既然他都说县城的种子也种不出来这样好的菜,那她也编不出什么借口来解释,干脆就不解释了。
顾文誉沉默了片刻,脑中飞快地闪过好几个念头,忽然低声道,“我们做个交易,不管你日后要展现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我都替你打掩护,换我将来生命垂危之时你再出手一次可行?”
圆宝:“不是吧,你的命我才刚捡回来,你就打算要去送了?”
顾文誉目光闪了闪,轻笑道,“我自然是惜命的。”
圆宝心里清楚,他能中这样的毒,身份自然不一般,当初姚氏说是商户人家,可谁知道是不是呢?
依她看了,顾文誉将来必定是要报仇的,“我可说好了啊,我是个医者,但不是神仙,不是每次都能把人救活的。”
“我当然知道,你尽力就行。”
两人交易刚达成,正宝就回来了,顾文誉接过水道了声谢,正宝坐回位置上继续练字。
屋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圆宝偷偷去瞧顾文誉,虽然他跟刚才一样神色专注地看着书,可是圆宝此刻却觉得他跟刚才不一样了,就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一样。
晚饭是蹭顾家的,这回不是圆宝有心要蹭,而是姚氏买了白面回来说要做面条,结果弄得一团糟,最后成了一大锅疙瘩汤,不仅他们兄妹受益,就连村里几户孤寡都得了一碗。
吃了人家的饭自然要帮忙干活的,兄妹二人帮着整理一团糟的灶房,天都黑了才回家去,幸好他们家就在对面,爹娘也没有不放心的。
可就是这么几步路的距离,正宝忽然大叫一声,把两家人都惊动了。
“怎么了,摔着了吗?”方大富站门口问道。
姚氏拿着油灯走出来,“我就说让你们点个灯笼,就是不听,摔哪儿了?”
圆宝是被正宝牵着走的,正宝并没有摔跤,只是牵着她的手在发抖。
月色暗淡,她也不知道正宝是什么状况,只听见他抖着声音说,“那,那边有鬼。”
“嗐,大晚上的胡说什么,赶紧回屋里去。”方大富上前两步搂了两孩子,很是抱歉地对姚氏说,“惊了嫂子真是抱歉,你快回去吧,夜里凉呢。”
“不是啊爹,那边有鬼……”
“你闭嘴。”方大富拍了正宝的头,一手牵一个回了屋,“大晚上不要乱说话。”
这事儿除了正宝惊着了,大家都没在意,只当是孩子怕黑,自己吓自己。
圆宝也没放在心上,用热水擦了身便睡觉了,没想到天才刚亮,就被一阵拍门声给弄醒了。
她穿好衣服跟着宁氏出去,院门是打开的,牛婶就候在院子里,见宁氏出来立马拉着她往外走,“快出来看,你家菜地被人偷啦。”
圆宝忙跟着宁氏小跑过去,方大富已经在田边上了,捂着脸在哭,几个村里的汉子蹲在他身边,都是气呼呼的样子,嘴里骂着难听的话。
而他们原本整整齐齐绿油油的菜田,有一垄地靠田边的一片白菜被压坏了,旁边的一垄地还有一小块地儿的白菜被连根拔起,不见踪影。
“也不知道是哪个夭寿的,偷菜也就算了,还弄坏了这么多,我家几个小子早起去砍柴,看到这模样都吓坏了。”牛婶看着这么多好菜烂在地上,心痛得不行,“这是毁了多少银钱啊,换了粮食够吃好些时日了。”
村长这时也收到消息跑过来了,气都没喘过来就开始骂人,“哪个杀千刀的敢偷菜,捉到人我要砍了他的手指。”
“对,砍了他的手指,看他还敢不敢再当贼。”
这时陆陆续续来了人,见着菜田这惨况,也跟着骂了起来。
叫骂声当中,忽然有一道清冷的声音说道:“偷菜的人是个女子。”
圆宝回头一看,见顾文誉不知何时就站在她身后,怫然不悦地看着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