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云的官事闹了两日,终于落下帷幕。林家为了林巧云的名声,将风声拢紧,得益于李君的身份,她扮成小斯跟在李君身边探得事情完整。
“如果你想报,不用顾及我。”李君进入报房。
“说的也是,就算我不报,别的报房也会报。”游南枝说,“至少我不会夸大滋事,无中生有。”
“林家如此骄纵,她何时才能有所长进……”李君忧心忡忡,“每每小妹有过,只掩不纠。非莫非于饰非。”
“唉!天下哪有消息不走漏风声!京城人早对你妹议论纷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说什么的都有。”
“道理连你都懂,为何他们……”
“什么叫‘连我’?”
“你不曾为母,而他们至少是三个孩子的父母。”
“……”游南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再聊,戳他肺管子了。林巧云实有三个长兄,“三个孩子”,他这是把自己剔除出去了。
她不再咬笔,奋笔疾书。很快,把稿子给李君看。
“富家女情迷乐师,酿惨剧。公正判官铁面无私,守正义。
前日,丰京有富家之女因迷恋欢语瓦舍乐师,竟逼死其妻,引发轩然大波。判官大人闻案,不畏权势,誓要查明真相。
富家企图以万两贿赂,判官大人却公正严明,秉公执法,令人叹服。富家见势不妙,暗中以利相诱,企图令乐师改其口供,却被判官识破。判官大人未受权势影响,公正无私,为天下树立了正义的榜样。
在此,吾辈当劝诫这位富家之女:莫让贪嗔痴念,毁了前程似锦。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又言,此事警示世人,权势不可欺法,正义终将胜利。”
没有深挖**。没有无端猜忌。没有大肆抨击。
“谢谢。”李君递对稿子,郑重地看着游南枝说。
“不谢。梵楼见。”
“可以。”
李君因为自己妹妹的事情,今日没吃喝玩乐,他正编写着丰京美食排行榜,把之前的素材再拿出来炒冷饭。
游南枝也回到自己的工位,翻开自己的手记,仔细琢磨着他在上面的批注。
“向来独行,不破杀戒。”八个赤字写在她手记上羿行者的旁边,是回应游南枝编写的小报,又像是与官府隔空对话。
她前一日就已经把这八个字编入报中,重叙河畔女尸案的疑点——羿行者没有杀人动机。可这篇言论显然没起什么水花。今日找陈厚打探,他的意思是,官府认定凶手就是他。
“证据呢?”
“那含光道观的道士前日拿着证物过来了,一个点不着的灯笼。知道的人都知道,这不是羿行者交易用的幌子么!找了能人仔细瞧那灯笼纸。嘿!一靠近灯火,跟变戏法似的,映出几个黑字,很快又消失。在场的人都瞧见了,上面的字分明是——含光外乡妇,取物可杀之。”
“取物?取什么物?”
“我又不是羿行者,我怎知?”
“‘取物可杀之’,取到了,便不用杀。以羿的身手,他不可能取不到。”
“那现在从结果来看,他就是没取到哇!”陈厚赶着出公务,推开了她。
游南枝思绪回到手记上,翻到另一处批注。
那是她三个月前去梵楼探查异香所记的。
“竹叶青。”
她正思索着这是什么意思。蝶娘从前铺探头进来,说:
“南枝!”她递给游南枝一封信,“这是昨日瑾娘送来的,我差点忘了。你快点瞧瞧有何要紧的事?”
“好。”游南枝接过一看,原来是瑾娘已经收到父亲的消息,要与她告别,并表示对她的感谢。蝶娘还在眼巴巴地等她反馈,她赶紧说:“没事,是好消息。瑾娘有她生父的消息了。”
蝶娘呼了一口气,说:“真好。”
“心有所向,终至所归。我相信这条定律永远应验于心诚的人。”
“嗯!”
两人相视而笑。
游南枝从报房出来,烈日在街道上还留有余温,烫着她脚底,烘得她回家的步伐又急又躁。
还没到饭点,诚味饭馆里竟坐着一个人。
南枝妈妈柴巧媚正给那位客人斟茶,瞧那脸色,是个大顾客。
“是哪户人家,这么爱吃我们诚味的饭菜呀?”柴巧媚笑不拢嘴。
“我……”那客人缩着背,听到她问话,抬头,眼睛咕噜地转了一圈,又低下,“我也不清楚……是城北一位公子让我来的。”
“这么远哇。”诚味饭馆在城南。
游南枝接过厨房传出来的菜,放入温盘,递给客人。
“拎得动么?”这闲汉替人点得很多,“我跟你一块儿送去吧,顺带把温盘带回来。”
“不不……不了。”他飞快看了游南枝一眼,“公子会给钱。”
游南枝笑了,“我又不分你的跑腿费。”
他不说话,光顾着摇头,两只手提着几层高得温盘,小跑出去。
“嚯!”游南枝示意自己的母亲看他,“厉害啊,脚上功夫乱七八糟,上半身稳如泰山。”
“专门送索唤的闲汉,果然不一样。”柴巧媚说着拍打游南枝的手臂,她这小臂把索唤摔了洒了数不清多少次。
“诶!诶?”游诚从厨房端着最后一盘菜出来,“人呢?”
游南枝还是得送。
温盘里放着最后一盘菜,她紧赶慢赶追出去。
“枝枝!赶不上就算了!回头退人家一份菜钱就好……”游诚在她身后喊。
“哎哟!慢点!”柴巧媚甚至追出店门口几步,企图让自己的声音传得更远。
街道上人来人往,游南枝还要时刻注意避免温盘被撞到。她沿着通往城北的大街直追。无暇听父母的叮嘱唠叨。
但位于对街高处的宋存把游南枝父母的一言一行都记在心里,脸上露出若有似无的艳羡之意。
宋存放下碗,跃上屋顶。他离一团如山的红云又近了些。
夕阳穿破光亮的云彩,悬在游南枝身后。而她站在分叉路口,遥遥望两条路,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失落转身。她左脚后撤,踩到一只宽厚的脚,她往后闪躲,却因提着温盘失了平衡。好在,有人用手背托住她的侧腰,温盘也被接过。
他很快收回手背,没等游南枝站稳。
她凭着这一瞬,感受到这人只有力量,没有温度。她倒腾两步,站稳。
“你为何悄无声息地站在人家身后!差点被你吓死!”游南枝心有余悸,语气当然也好不了哪里去。
“我……”他慢慢把温盘提起来一点,跟肌无力似的又缓缓放下,“想拿这个。”他始终垂着脸,不敢直视游南枝。
“算了。”游南枝看他这副戚戚的模样,自省自己是否太凶了,她放柔语气,“其他的都送到了么?”
“嗯。”他眼神发愣,不敢瞧游南枝。
“嘿!抬头挺胸!”游南枝总有种自己欺负他的错觉。
他听到指令,照做。
“我有没有怪你?”
他摇头。
“我有没有骂你?”
他迟疑。
“我嗓门天生洪亮。”
他摇头。
“那得了,快去吧。”
两人错身,就要分别。
游南枝忽然定住,打量他,“我为何觉得你有些眼熟?”
他眼神闪躲,吞吐:“也许是……我大众脸。”
“你这俊俏模样可不大众。”游南枝绞劲脑汁,脑中闪过七七河边放荷花灯的斗笠男。可看他脸噌一下泛红,一幅害羞清纯的模样,南枝着实无法把他和那夜桀骜的男子联系在一起。她的眼神一定比现在放肆多了,虽然那夜里没看清他的整张脸,但他挑笑的唇角可是一点娇羞的感觉都没有,明显游刃有余。
游南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果然丑人各不相同,美人总有共通。
宋存绕了一圈又回到他在诚味饭馆对街包的茶室。
他飞檐走壁,教程快,边吃边看着她走进店面。时至饭点,店里稀稀拉拉来了些人。她在大堂里跑腿。
到两更,诚味饭馆才关门。等灯完全熄灭后,他偷潜入室。
偷什么呢?
游氏夫妇已经睡下,游南枝的房间也是静悄悄地。
他轻轻推开门,闪身进游南枝的卧室。
他之前来过一次,归还她的背囊,来去匆匆。不似这次,他在柜箱中翻找着。他时刻关注游南枝在床上的动静,一有苏醒的迹象,他就会跳窗离开,消失在夜幕中。
“那柜子里放的都是秋冬的衣裳。”
宋存动作一僵,准备好跃窗。
“你为何不白日来?房中无人。”
宋存听她语气很放松,跟唠家常似的。和贼唠家常,真是奇女子。他直起身,不自觉放松动作。
“你也想见我,是不是?”
宋存拧眉,心想这女娘的嘴真应该上锁,不然看到只公的忍不住都要逗一嘴。他还记得傍晚她说的话。
“羿。”她声音很轻。
她撩开床帐,光脚站在地面上。
宋存在她迈开第一步之前,跳出窗户。
游南枝跟到床边,但街上空无一人,静悄悄。她身旁摇摇的窗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分外大。
游南枝请点屋内的物品,一件没少。她料想他一定会再来,于是告了几天假,从早到晚蹲守。再见他,不能再寒暄旁的话,要单刀直入问,不然他又得飞走,像只不知行踪的雀。
第三日,老杨坐不住了,派蝶娘来寻她。
“杨老板说,你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写一篇关于五花溪女鬼的报。”接着,蝶娘模仿老杨的语气,“如今京城的人十分关注此事,邻街报房相关小报一出,都卖疯了!”
“行了。知道啦——”
游南枝心知近期再见到羿的可能性不大,于是重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
五花溪,因春季沿岸有五种树花同时开放,落英缤纷,将溪水染成五彩斑斓的花色而得名。环境优美,但地处偏僻,平常去得人不多。去时,需得经过洲桥,下到桥洞底下,沿着河边走。走上一里多的路,便到五花溪的地段。
游南枝收到陈厚的消息,官府的人今日会前往五花溪探查。她不远不近地跟在官府的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