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之后,游南枝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有被雅宁公主的刀子嘴给刺到。脸上的泪河已经干枯,她把揉了一把脸,决定转身向山里走去。她的人身自由换游诚多一个生的可能性,不亏。
公主的住处在半山腰,游南枝一路上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将近目的地,她看见一个上下全身黑衣的人,在门前停留。
又是刺客?这公主到底得罪了多少人?一夜间她就目睹了三个人来杀他。她可不能死啊!
“有刺客!”
惊起一片鸟离。护卫们纷纷从墙内跳出来。
那人惊愕转身,看向游南枝。虽然他带着假面,但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游南枝自保要紧,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
护卫包围他,他飞身跃起,落在围墙上,俯视众人。
他手上拎着一个东西,游南枝离得远,瞧不起真切。他在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游南枝才看清那是一盏灯。接下来的,游南枝就不敢再看了。她捂着耳朵,闭着眼睛,背靠大树站着。
他把灯往屋内扔,护卫们纷纷跃起在窄墙上与他互搏。
男人以一敌十,稳守擂台。有一个护卫从墙上摔下来。这时门开了,雅宁公主的替身婢女出来。
“住手。都是自己人。”
嗯?自己人?游南枝探头去望。护卫们很快收拾东西撤离回到岗位,而墙上之人,拍拍自己身上的灰,举手投足间都是不满与无奈。他又看了游南枝藏起来的地方。很快又收回。
他跃下墙,往山顶走去。
“游姑娘,请。”那位婢女也看到游南枝。
游南枝跟在她身后,跨进门。她一眼就瞧见落在院子中央的灯笼。很熟悉。再细想,那分明就是“行者无影”的灯笼。
“我忽然想起有点急事。”游南枝拉住婢女,“解决了就回来。”
游南枝她看向那人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她直觉那人,就是她想要联系的人。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可当游南枝爬上山顶还是没有瞧见人影。
寂静生出黎明,给夜色初褪的天空刷上一层金箔。金灿灿的裙裾舒展开来,一层层的光与色,相荡轻飘,闪闪烁烁的都映现在游南枝的眼底。如此绚丽的日化,看似触手可及,实则伸长两个胳膊都够不到。
“我一定会替你挣回公道的!”游南枝满腔悲愤难以抒怀。
霞光大亮,游南枝被深深吸引,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脚下细沙滑石滚落谷底。她看底下枫叶染天,美不胜收。最后一日了,她一定要救出父亲。
吸收完霞光的生命力,游南枝转身,就要下山去找雅宁公主谈判。
只是,脚下稍有不慎,游南枝就跟着细沙碎石,一同打滑,摔下山崖去。
游南枝扣着壁石头,大气不敢喘,也不敢望下面。她大脑飞快地搜寻着自救的计策,她脚尖抵住凸起,一步一步往上爬。可实在是太滑了!
“有人么!救命!”
飞鸟嘎嘎两声,便是全部的回应。
难道这就是报应么?刚下定决心和雅宁公主做不公正的交易,这下天一亮,老天爷一醒,就要惩罚她。掌下的石头被游南枝捏碎,她又滑了下去,她的手掌、侧脸、膝盖都是火辣辣地痛。她深知道,她此时的状态和臂力是无法支撑自己爬上去的,她不得不低下头,寻找一条向下的生路。
半道有棵粗树,游南枝计量着角度,把自己给甩了过去。树边有一道缓坡,可至悬崖下平横卧着的土坡。她外衣给卸了垫在自己的身下,滑下去。
游南枝用脚堪堪刹住车,她心有余悸,直直地盯着底下,仿佛自己死过一回。
衣服破了,身上还有多处擦伤。土坡三面都是峭壁,她无法通往山下。游南枝拿出火折子点燃滑坡的衣服,山间有烟火升起。游南枝只能等,等早起的小和尚或者采药人,能发现她。
游南枝心急,她不想耗费太多的时间等,但不得不这样。她心急得呼吸乱了套,胃部绞痛。她捂着肚子蹲坐在地上,满头虚汗,胃部的不适令她不受力,倒向一边。
有人及时托住了她。
游南枝抬眼望去,那人给她展露一个宽广的后背。
“上来。”他说。
游南枝攀了上去,她疼得手上无力,双手虚搭着他的肩。他觉得不够,拉着她的双臂,相扣在自己锁骨上。游南枝看到悬崖上吊下来的藤蔓,明白他的意思,用力勒紧。不料太用力了,把人家勒得翻白眼了都不知道。
他抓着藤蔓,往上爬。
游南枝的头搭在他的肩上。她额头上的虚汗沾上他的热汗。游南枝在这热烘烘的双肩上感受到了遗失多年的亲近与温暖。
爬上顶,他放下游南枝,就要走。
“多谢。”游南枝伸手抓住他,“还有,你有看到我给你写的灯笼么。”
“……”他保持沉默。
“你不要不说话。”
“行者并不是说有的灯都会挑明。”
“比如说?”
“拿命换的。不值当的。”
“我的事情算什么?不值得你拿命换,还是不值当。”
“……”
“你不可以这样,让我看到你,你又不要我。”游南枝身体痛,脑袋晕,开始胡言乱语:“你说过,你永远会在我身后啊,为何为何……这次却处在我的对立面?”
他反握游南枝的手,拽她起身。
“嘶!”游南枝痛呼,她的掌心血肉模糊,被他这么轻轻一拂,又冒出血珠来。
他蹲下,把干净的衣布撕开,给游南枝包扎。他包扎的手法,游南枝过于熟悉。
“我好想你。”她不自觉哽咽,“我都忘记你长什么样了。我好怕,怕你站在我面前我却认不出你来……”
游南枝伸手去触摸他的假面,被他抓住手腕给拉住了。他的手指很凉。
“我不是他。”
“你不是的话,那你为何还会几次三番地救我。”游南枝避开他的手,“我不信。”
游南枝伸手向他的假面。
她看着他的眼睛,对上这样一双年轻的眼睛,她有些迟疑了。她虽然记不清梦中将军父亲的面盘,但也清楚如今他的岁数比游诚还年长几岁,他的眼睛不应该如此澄亮。
假面才解开一半,她又把假面给他戴回去,却失手掉落在地上。与此同时,游南枝紧紧的闭上眼睛。
“你就是。”她说。
游南枝感受到自己手腕上的温度在褪去,转而移到她的脸颊上。她的脸被拖起来。
“你……”
游南枝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鼻息,她往后缩,却被人紧紧地锁住头的位置。
她的上嘴唇被轻碰。是温热的、湿润的触觉。
她流出了一行泪。此刻,她不得不相信,自己眼前这个带给她亲近感的男人并非她的父亲,或是其他父辈。
游南枝伸手锤他,他倒是不躲,结结实实挨上揍。但当游南枝睁开眼时,眼前的人不见了。她左顾右盼盼,还是不见踪影。她拖着伤慢慢走山去。
才入山路两步。他又折返回来。
游南枝捂着嘴巴往后退。
他的眼睛直视着游南枝的眼睛,目不斜视。他立在游南枝面前,甩开披风。
游南枝被围于他和披风之间。
他把衣服系好,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转身离开。
游南枝回到雅宁公主的住处时,她已经等候多时。
“想清楚了?”
“嗯。”游南枝低头,她面色苍白,四肢无力。这几天她就没有好好地吃一顿饭,睡过一个觉。
“今日午时,放了我爹。”游南枝说。
“可以。”雅宁公主给她斟了一杯茶。
“你需要我做什么?”游南枝没接。
“你先休息好再说。”
话还没说完,游南枝就晕倒了。
雅宁公主立即遣人把她带进卧室,还叫了郎中帮她看病。
“并无大碍,劳累悲伤过度,再加上饿得。”
游南枝浑浑噩噩的,喉咙干哑发烫,她寻找雅宁你公主,“我爹……”
“我答应你的事定不会食言。”
雅宁公主握着她的手,捂暖了才把它放进被窝里。
她拿过温水,用木勺轻缓地喂她喝水。
游南枝醒来时,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门外十分冷清,她推门出去,看到老麦在门前放下最后一具尸体。
“厨司的人都在这里了。”她说。
“我爹呢?”
老麦神色悲伤,他指了一个方位,白布下,露出了游诚熟悉的鞋子,那是游南枝用俸禄买的,同柴巧媚的是夫妻款,她不会认错。
她呆呆愣愣地不敢上前。
“她骗我,她骗我……”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游南枝赤手空拳地跑出去,却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游南枝是被痛醒的。她摔倒在地面上,双手下意识地撑地,才涂药凝血的伤口又开裂。她呲牙咧嘴,顾不了太多,就往外跑。看到门外空荡荡的,她才松了了一口气。
雅宁公主在院子里喝茶,看到她。
“坐。”
“我父亲呢。”
“铁打的身子也没你能抗,你父亲我已经放出,就怕你没命再见。”
“我现在就要见他。”
雅宁公主的婢女给游南枝盛了一碗小米粥。很快就退了下去,这个地方又只剩她们两个人。
游南枝发现,雅宁公主很爱与她独处。
“小颂。”雅宁公主再次轻声唤她个这不为人知的名字。
她余光看四周空荡荡的,原来她身边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她信的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