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疾病更可怕的是,头脑不清醒。”太后点评道。
明明是皇帝的母亲,已是花甲之年,眼神却还同鹰隼般锐利。
“当然。”她接着放缓了语气,视线落在谷欢清身上,“这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你要学会厚积薄发。”
厚积薄发。
弦外之音,是在让自己忍耐。
一直以来,太后也许也是如此生存之道。
谷欢清问:“只是如此便可?”
太后道:“无论你看出什么,在皇帝面前,要尽力遮掩。皇帝的身子怕也撑不住了。内虚需要滋补,大补是大忌,人血人参,也只能吊着几日性命罢了。”
谷欢清垂下眼,“小道明白,只是太医那边。”
太后拿起茶杯缓慢地饮了一口,“太医参汤日日给送去,不会怠慢的。”其中意味三人心知肚明。
*
时间过去了半个月,偏殿窗外那颗半死不活的枯树,竟然长出了一条新枝,上面生出些翠绿的嫩芽来。
死道士每日三次雷打不动,到谷欢清这取血,手指上不见伤口,皮肤却变得青紫,一碰东西便会疼得不行。
但哪怕如此,谷欢清连皇帝的一面都没见到。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谷欢清只是一个工具,这一点从未变过。
谷欢清坐在榻上,夜色渐浓,她透过窗子仰头看着星星,突然看到杨公公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回来。
接着便看到太后娘娘带着两个婢女,往殿里去,随后又看到了皇贵妃,公主殿下。
往常这个时候皇帝已经歇息了,皇上无法上朝,多是大臣进宫议事,平日来往的人不少,夜晚却是极为安静的,如此定是大事。
谷欢清从榻上跃起来,一把拉开了宫殿的门。
侍卫的刀抬手向上,当啷一声,两侧的刀,挡在谷欢清面前,“没有上面的命令,不得随意进出。”
刀刃的闪光划过,谷欢清纹丝不动,冷声道:“那请大人去通传一声,我要面圣。”
侍卫只知道自己要看守好他,未曾料想还有这般要求。
“我方才观天象异动,若是耽搁,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侍卫显然有些慌张,彼此张望了两下,最后选择拔腿去找杨公公。
回来时脸色莫名苍白了几分,神情明显有些恍惚,但也未多说。
只到:“道长这边请。”
殿内烛火明艳跳动,汤药的苦味扑面而来,屋里一片死气。
进殿便见太后,皇贵妃与公主三人,都沉默着,见谷欢清进来,目光相接。
杨公公却并未让她留在此处,直接引她去面见皇上。
皇上的脸色比上次更差了,听到脚步声,动了动混沌的眼珠,转向谷欢清。
她缓慢道:“参见陛下,陛下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皇上气若游丝,“太子到底如何了,你可知太子他在何处。”
她还当怎么了,不就是太子失踪了吗?
“寻人难度极大,小道道行有亏,太子又是千金之体,若无具体线索,凭空实难寻得踪迹。”嘴上甩锅给皇帝。
心里却直接问了系统,系统给的回复是【胡月不归请长缨】
还有消息,太子殿下还活着。
“小道斗胆,可否知道前线的战况。”
她无意告诉皇上真实的消息,反而想知道更多,从而推测前线具体细节。
皇上平躺在床上,苍茫地望着看不到的天。
“两军正在僵持,太子不见踪影。”
*
未等谷欢清开口,便被打断了。
“陛下,陛下”,杨公公从外面跑进来,面如土色,扑通跪下,声音颤抖着。
“别哆嗦了,赶紧说说。”皇上不耐道。
谷欢清胳膊垂在身侧,冷淡地看着他们。
“在尸骸中,找到了太子殿下的佩剑,和带血的头发,怕是...”
“住口,太子之事岂可臆断。”皇上嘶哑地喊声,似乎从肺部深处呼出来,接着又是将一口浓稠的黑血,呕出来。
“陛下。”谷欢清跪下去,刻意高声道,“陛下当心龙体。”
紧接着又是一大口黑血。
“杨公公,快去传太医。”
她通过系统,知道太子还活着,只是被俘,但她永远不会透露出来。
没有确凿的消息,但大家都相信他已经死了,才是最好的状态。
杨公公往出跑的同时,外面的祖孙三代人,正循声进来。
太后两步迈过去,坐在床边,抚摸着皇帝的头发,用帕子擦了擦皇上唇边残留的鲜血,眼角掩盖不住的愁绪,“孩子,想喝些水吗。”
说着转身去拿水。
递到唇边的瓷碗,被皇上挥手一把打飞出去,碎片带着水散乱一地。
“你如愿了。”
皇上呼吸极其不均匀,短而急促,怒目瞪着太后,与太后表演的温情,割裂开。
“皇后,太后,都是你的,你不满足,从来不满足。”
“来人,朕要杀了,杀了你们。”
他勉强抬起胳膊,往四周指着。
谷欢清,公主站在一侧,事不关己地看着。
皇贵妃正要上前询问,被呵斥得退后了一步。
谷欢清转头看过去,她眼睛红了一片,泪痕干涸在脸上,声音颤抖而温和,“陛下。”
她嘴唇颤抖着,眼角又是一道泪留下来,话没有说出口。她也是刚刚得知,太子殿下生死未卜,却一句话都不敢问出口。
再进来的只有太医院的太医。
皇上唇边不断有血流出,太医用各种汤药往他口中灌,里里外外忙了半天。
待到杨公公同侍卫冲进屋来,高热已经让皇上的瞳孔越来越扩散。
他似乎拼尽全力,挤出细碎的话来:“铮,铮儿,杀,杀。”
太后理了理皇上,因痛苦而湿润发丝,从床上站起身,掷地有声:“孩子,哀家明白,传位于戚铮。”
那是太子襁褓中未满一岁的独子,连做个傀儡尚且都不够格。
接着皇上瞪着眼,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太医上前去摸皇上的鼻息,又摸过脉搏,扑通跪在地上,身子往下弓起来。
“皇上驾崩了。”
皇贵妃手掩住嘴唇,压住一声惊呼,眼泪不停地往下涌。
“自作自受罢了。”
公主殿下在谷欢清身边,低声耳语。
谷欢清眼神从皇上的尸体移开,窗外的黑夜,还是那几颗星星在闪烁。
是啊,若是早些让太医医治,哪里会死得这么快。
九五之尊又如何,不还是让她们掌握着死亡的节奏。
*
顺宇二十一年,先帝驾崩,新帝登基。
起初朝中反对的意见声势浩大,很快都被太后一句,“太子尚未归来,岂可容许其他宗室继位。”压了回去。
公主被委派至枢密院担任要职,太后党不断膨胀。
谷欢清并没有马上被放出宫,而是在宫中暂居两天,说是让她将养身体,但其实是朝中风起云涌,有所忌惮。
她知道,也并不紧张,只是因为她真的只是想回扬城罢了。
谷欢清从皇太妃寝宫出来,刚迈出门槛,就看到太后的轿子从远处过来。
真够巧的。
只是听说皇太妃经历了先帝驾崩,戚连失踪之事后,整日郁郁寡欢,身子大不如前,她有些于心不忍,无事便来同她聊天解闷。
但作为敌对势力,太子的养母,自己本该避嫌。
“参见圣太后。”谷欢清请安道。
这是太后借新皇获得的新名号。
“落轿,哀家同她走走。”轿子缓缓落下,丫鬟搀着太后,走过来。
太后接着道:“御花园,迎春花开得不错。”
“太后若有雅兴,小道可否荣幸陪太后一同赏花。”
太后未答话,只是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后花园去。
“孩子,你太心软。”
太后一语中的,看得明白,表面未对她有任何怀疑,但谷欢清若是行为欠妥,也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皇太妃什么都不知情。”谷欢清顿了顿,“刚刚也不过是说些家常话。”
“嗯。”太后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想要什么赏赐。”
谷欢清抬眸,看着太后雍容的脸庞,一朵金丝牡丹簪在头上,珠饰绚烂的恍人眼眸。
“小道,想不日出宫,回扬城,继续做原来的生意。”
太后的确是来赏花的,目光在花园里转着,“扬城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
“你在先皇最后时分,尽心尽力,该对功臣该有赏赐。而且有能力之人,便该加官进爵,宫中也缺一个卜算星象国运之人。”
太后如此既可以堵住朝中一部分杂音,也是对自己能力的认可。
谷欢清没有答话,等着太后的后话再做打算。
太后的手指拿起一朵迎春花的小花瓣,突然皱着眉道:“对了,你是不是还是齐家小儿子的侍妾。”
话题怎么突然偏到这了。
“你若留在京城,哀家可以赐婚于你们,明媒正娶。”
谷欢清说话,从来便是理智占据上风。
“圣太后,此中从前便有许多误会,小道与他之间,其实并无此关系。不过齐大人仁心,许小道暂居调理身体,想必圣太后也有所耳闻。”
哪怕是说出话,让她压抑着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齐思微还要留在京城,而自己是要回扬城的。
太后拧着眉打量着谷欢清,随后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回扬城,罢了。”
“圣太后仁厚,此段缘分,对于小道这个修道之人,无上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