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死了,谋反的脏水还不随便泼。楚歌在信中如是说。
谷欢清第二天早早去了观里,天有些阴沉沉的。
皇帝下早朝回来面色如常,无事一身轻似的,放下朝中的事。进殿打坐修行,平心静气。
完全不知道自己小儿子死了的事。
谷欢清张望了两眼,只能憋着真相,等着刀略渣般的,苦等消息。
皇帝身子挺直,左右肩膀高低不平,显得整个人又端正又歪斜。
外面突然传来杨公公的惊呼声。
谷欢清循声看过去。
他急匆匆推门进来,踉跄了一下,哭喊着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皇帝皱眉看过去,姿势没有改变。
杨公公直接顺势跪在地上,“四殿下薨了。”
皇帝沉默着,不可置信地胸腔大幅度地上下起伏。
接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皇上节哀。”杨公公剧烈的哭喊,跪着往皇帝跟前爬,“保重龙体啊。”
谷欢清皱着眉,也跪到地上,看向他们。
身子被耗干了是真的,纵然怀疑四皇子,情绪失控也是真的。
皇帝接过杨公公递来的手帕,抹了抹嘴角,站了起身来,脚步沉重地下了圆台,往前走着。
谷欢清移开视线,垂下头,低声道:“陛下节哀。”
“探子呢。”皇上语气冰冷。
“在大殿候着呢。”杨公公转过来身子道。
“叫太子来。”皇帝扫了一眼谷欢清,“你也一起过来。”
谷欢清猛得抬头。
叫太子殿下是因为他的兄弟死了,而且对他有所怀疑。
让自己去是闹哪样啊。
*
“匪情当时已经差不多平定了,四殿下带兵,清缴剩下的残余土匪。怎知道剩下的土匪格外精明强干,一把火把枯草烧了起来,两军交击,四殿下被误伤脖子,当场跌落下马,没有鼻息了。”探子在跪在阶下。
谷欢清站在太子殿下略微后面一些。
自己一点声量也无,只能起到一个皇帝有气没出撒的时候,把自己拉出去砍了的作用。
太子殿下震惊道:“四弟并不擅武,为什么突然逞强。”
他见皇帝只是看着众人,没反应,又转头看了一眼谷欢清。
谷欢清缓慢地移开眼,好好呆着就是,看自己一眼做什么。
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探子回答道:“在下不知。”
“可有人目击?”皇帝问道。
“有一个士兵说,动手的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土匪长得都符合这个描述。”
谷欢清回忆了一下楚歌,她身高八尺,但算不上魁梧,该是易容了。
探子继续道,“而且,当即就审问被俘的土匪,什么也没问出来。”
“压到京城来,继续审。”皇帝道。
谷欢清皱起眉,审问说到底,就是什么家伙都得往身上试试,没东西也要问出东西。
要是真问出了什么,可就麻烦了。
*
太子殿下垂着胳膊,要继续问探子一个问题。
皇帝却挥挥手让探子退下了。
太子视线转移到皇帝身上,两人相隔甚远。
谷欢清在这里是局外人,仍能感觉皇帝虽为父亲,但带来了无尽压迫感。
“你弟弟死了,你便是这个反应?”他问道。
是的,一个皇子不可能是不明不白地死了,作为最大得利者,首要怀疑对象就是太子。
哪怕无关理由,其实皇帝想怀疑谁都行。
“父皇,儿臣惶恐。四弟骤然薨逝,我伤心,却也想为四弟找出其中缘由。”
太子竟然泰然处之。
谷欢清悄悄看过去一眼,竟然答的不错。也是,毕竟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反而是他真实的想法。
皇帝沉默打量着自己这个儿子,看来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这位道士可是早对东北的事有预期。”
但他的试探还没有停下,一点没忘记谷欢清。
尽管谷欢清都想在这大殿,找个地方把自己隐藏起来。
太子殿下转头看向谷欢清,眼神颇为不耐烦,”儿臣正不解,她为何在此。”
皇帝靠在龙椅上,眼神明显更锋利起来,“你不认识她?”
只有谷欢清知道,要是齐思微没给他消息,他是真的毫不知情。在这个情况,皇帝不信,只会起到反作用。
谷欢清舔了舔嘴唇,犹豫着怎么开口。
“认识。”太子不知者无畏,答得快极了,“她是齐思微的外室。”
谷欢清差点也要吐出一口血来,这事能在金銮殿上说吗?
咬着牙,小声强调道:“小道现在青云观修行。”
太子快速地看了一眼谷欢清,又回去看皇上。
这震惊要是能演出来,扬城戏班子他能做当家小生了。
在皇上眼中,自然也是如此。但仍然疑虑未消,“道长神机妙算,不同寻常。能否算一算东北匪情可有什么内情?”
谷欢清就知道。
“小道仅仅知道那边扰动,具体细节想算也无从算起,但刀剑无眼,内情未必一定就有。”
“这件事就交给你,再好好想想。”
皇上把事情交给谷欢清,她又不能不查,甚至要好好查。一方面,多一个口径,让事情别有疏漏,另一方面,若是谷欢清听命于太子殿下,真有什么问题,这样容易露出破绽。
谷欢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跪下去,“小道必定尽力而为。等到军队带人回京,小道细细推算一番。”
真是刀尖上舔血,要割了舌头。
*
“起来吧。”皇上抬了一下手。
殿内一时无声。
突然。
“皇上,臣吴启,回京请罪。”一个颇大的声音传来,男子未进门,把门打开后,直愣愣地跪在了门前。
他身上穿着一个轻薄的盔甲,披风破损,上面有些干涸的血污。
想必是参与镇压匪情的将军。
“进来回话。”
“臣未整理仪表,血气恐惊扰圣上。”他的话掷地有声,虽说请罪,仍然不卑不亢。
“无妨。”
他站起身,迈过门槛,扫视了一圈,作揖道:“臣参见太子殿下。”
视线扫过谷欢清,停驻了一下,很快就移开了。
吴启皮肤呈现小麦色,身子挺拔,眼睛特别亮,谷欢清与他四目相接时,察觉他对自己身份的疑惑,但未说什么。
他朝向皇帝,干脆利落地又跪下来,“臣无能,未能保护好四皇子殿下。”
“谁给你的胆子。”皇帝身子往前倾,拍了一下桌子,手压在桌子上,“让皇子去前线?”
太子殿下此时却突然开口道,"吴将军一向行军锐利,此役延续长,不像他的风格..."
“住口。”皇帝厉声道,打断了太子为吴启开解的话。
谷欢清吓了一跳。
太子脑子真的不太正常。
哪怕两人之前有过携手征战的经历,但太子泥菩萨自身难保,还为吴启说话。
要给他盖上一个太子党的印子,只会让情况更难堪。
吴启抬起头,眼神真诚,“这次出兵,四皇子殿下运筹帷幄,此事他在军帐中自己向大家提议,最后亲自出兵,提升士气,臣未能成功阻止。”
谷欢清压了下嘴角,真话听着真噎人,淡淡看向他。
估计皇上也头大,这一屋子卧龙凤雏。
这时,谷欢清突然接收到了皇帝的一个眼神。
她就不该幸灾乐祸。
吴启也察觉,落拓地看过来。
“小道是在青云观修行的道士,现受命协助调查四皇子薨逝的前因后果。”
话说出来,谷欢清都觉得荒唐。吴启眼睛仍干净一片,对此没有一点质疑。
“四殿下是每次都领兵出战吗?”她开口问道。
“不曾,最后一次便是唯一一次。”吴启回答。
因为仅仅是清缴,安全,又能在圣上面前又能计上一功。
理由很容易想明白。
“还有没有其他觉得可疑的地方。”
“四皇子殿下,从前完全没想出战的意愿,那日突然,不知是何缘故。”
从无到有,的确可疑。谷欢清猜测,楚歌多少会说两句。
毕竟四皇子若一直呆在后方,她就失去了杀他的好时机。
好在这事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谷欢清放下这个话题,问:“动手的土匪,可有什么眉目?”
“没有,而且俘获的土匪中,没有人承认是自己动的手。”
她点头,假装思索了一下,道:“被士兵杀死了也有可能。”
“的确这样最有可能。”
谷欢清看向皇帝,他们一言一语所说的,皇帝心里明镜一般,但就是不接受。
因为他派去的四皇子,如今死了,那心里自己都没觉察的自责,必须得尽数发泄出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皇帝冷声,“道长不是最擅长寻人找物。”
“朕十分痛心。他小的时候瘦得很,一直都身子骨弱。”
好好好,知道你抱过他了。怀疑他觊觎皇位是你,现在心疼上了的也是你。
谷欢清却突然意识到,要想阻止圣上怀疑个没完,甚至要让自己去东北挖土匪尸体。
还是要让四皇子谋反坐实,去除真真假假的,父子亲情。
楚歌他们估计会直接被关进大牢,怎么能有机会私下说几句话。
“小道,届时能否见那些土匪一面,问两句话。”谷欢清道。
她记得,齐思微的父亲是刑部尚书,大概也会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