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炭坊做工的时间约在了中旬后。这几日肖德勇带着阿泽忙着将家里安排妥当,米面粮油都入了缸,白菜和萝卜也下了窖,看着满满当当的吃食,李蜜傻眼了。刚来那几日她差点以为姑父家无米下炊,好了,现在起码不用担心会饿死。
知道姑父准备去进山烧炭,李蜜就想起白居易的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这在古代实在不是一个好工作,不仅是耗费体力,烧炭时尘灰也容易入肺,极容易得病。但李蜜知道家里如今的情况,这份工作已然来之不易,虽说她在谋划采药的主意,但前路不明,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她自然没法阻拦姑父赚钱,如今也顾不得忌讳,抓紧时间拆了自己的麻布孝衣,给三伯和姑父缝制了四五个口罩,好歹也能挡一下灰。
今日天气不错,姑父和阿泽正在后院给李蜜做衣柜,此地竹子多,农家常用来做家具桌椅,竹子轻便防潮,甚至连铁钉都不需要,手巧的人家里一切使用……都可以自己做,一分抛费都无。
不过两日功夫,小竹凳、竹柜子,甚至还有个小小的竹椅,十分精致可爱,万没料到姑父还是为非遗传人呀,这手艺实在是好。李蜜摸着自己的小家什爱不释手,每样都是古拙天然的样子,实在非常戳她的审美。
“蜜娘别嫌粗陋,这次时间赶,等以后有空了姑父再给你做好的。”肖德勇抹了一把汗,满脸慈爱的对着侄女说道。
“姑父这已经太好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我太喜欢了。”李蜜的喜欢不作假,对着柜子左摸摸又摸摸。
自己做的东西被人如此喜欢,肖德勇心内也不由得意。
又见蜜娘掏出几个布条递给自己,他有些疑惑,蜜娘忙开口解释“姑父这个是口罩,遮掩口鼻用的,您和三伯去伐薪烧炭,每日里肯定是烟尘飞扬,用这个稍稍遮挡一下可以避免过多的尘灰吸入肺腑,您一定每日记得佩戴。”
肖德勇万没想道侄女如此贴心,此刻方知为何人们常说闺女是贴心棉袄了,这细致关怀确实让人心暖。他倒没怀疑这口罩来历,侄女本来就读书识字,自然比他们这大老粗要有见识。
***
转眼就到了李老大取新妇的日子。人的适应能力真是超乎想象,连李蜜自己都想不到,她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一周,看起来好似适应的还不错。
今日的天气有些阴沉,冷风卷着树叶再天空中打着旋。一大家子穿戴整齐,天还未亮就出门了。
察觉到李蜜情绪不佳,阿泽悄悄递上泡了菊花的竹杯,这竹杯还是按照蜜娘设计的图纸做的,不仅可以跨在身上,还能防止水洒漏出来,真正是出门旅行必备佳品,这自然也是他从表妹跟前学到的新词。
李家的宅院老远看去披红挂彩好不热闹,门前的挽联已经撤下,红彤彤喜结良缘的对联刺得人眼睛生疼,李蜜闭上眼睛。
这小小的院落里,小蜜娘走过了自己的一生,娘穿着月白色的裙子教她识字,夏日傍晚她们还会煮了绿豆甜汤在院子里看星星,她指着天上的星星不住发问,娘永远都是温柔耐心的回应,像勺子的是北斗七星,最亮的那颗就是天狼星,长长的带子是银河……冬日里很少下雪,娘会带着她剪窗花,还会画消寒图,她们还在院子里种了一颗梅花,娘告诉她梅花高洁,傲雪凌霜。
细细碎碎的日子里到处都是娘的影子,闭上眼睛便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她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等李蜜回过神来时,眼泪已经流了满面。
李银梅搂着李蜜强忍着没让泪珠滑落,这孩子心里苦,别看她平日好似无事一般,这心里估摸着油煎一样。
门口有人报了信,李老大知道妹妹一家来了忙迎了出来,看到李蜜满脸泪水,尴尬之余也觉晦气,脸上的喜意也落了下来。
“你爹我娶新妇的好日子,你来给我号丧,这是诚心咒我不成,快将眼泪擦擦,别让人看了笑话,也不枉费我养你一场。”
李蜜低着头恨恨的抹了把眼泪,一句话也没有说。
“大哥如今你是真威风,你这门我们愈发登不起了。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妹妹,就给我嫂子一个体面,给蜜娘一个体面吧。”李银梅一手搂着李蜜,一手也拿起帕子拭泪。
李老大对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还是疼爱的,闻言讪讪的收了脸色,伸手扶着妹妹下了车,又招呼几人去屋内休息。
李蜜四下打量,屋内陈设都变了位置,熟悉中夹杂着陌生,她娘的痕迹已经尽数被抹去了。正屋堂内连她娘的牌位都被撤了下去,她脸色难看,伸手拉了拉姑姑的衣袖。
李银梅是娘家人,是姑奶奶,弟弟娶媳妇,她自然可以提意见,于是便先声发问,“怎么不设祖宗灵位,我爹娘虽已故去,这新妇上门的喜事也该知会一声的。”
屋里喜庆的气氛瞬间一凝。李老大如今远离宗族,一个人什么规矩忌讳都不讲究,但结婚不设祖宗灵位确实不妥。因着这次的喜事实在不大光彩,李家请来的礼生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没什么经验,闻言自知失礼,忙又请人帮忙布置起来。
李老大拍拍脑门,看着眼含薄怒的妹妹连连认错,“哎呀哎呀,真正是忙糊涂了,家里没个帮衬的人,你哥哥我一天忙到脚打后脑勺,难免疏漏了,妹妹勿怪勿怪”。
李银梅瞪他一眼,“再忙也不能将祖宗爹娘忘在脑后,再则前头嫂嫂的牌位也合该摆出来,续弦入门理应祭拜元配。哥哥好歹也是读过几本书的,如今虽然败落了,但也不能太没章法”。
李老大听了妹妹的话心里也有一丝得意,是呀,自己如今虽然破落了,但也是打小正经开蒙拜师读过书的。
但一想到尤寡妇的性子,他又犹豫不决,这寡妇最是撒泼打滚不讲理,万一闹将起来又要伤脸。但他也知道自己这婚事本来办的不地道,左右邻人皆有议论,如今要是强行阻拦更添口舌笑话。
转念想到,如今人都要进门了,自己难道还能一直纵着她不成,总归得给她立立规矩,再随意丢人现眼可不行。索性抛开不管,由着妹妹布置起来。
李蜜原还以为这事情颇多阻碍,没想到姑姑两句话就办成了,看来自己还真是想当然了,便宜爹和寡妇之间哪有那么多情真意切,多半是娘多年无所出,而寡妇却给他生了个儿子罢了。
婚礼傍晚才开始,如今四处人来人往乱糟糟,蜜娘索性喊上阿泽,和姑父说了一声便准备先往药铺去一趟。
镇上本来就不大,从李家到药铺也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大人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叮嘱阿泽万要照顾好妹妹,不要到处胡逛,便不再理会两人。
药铺是三间一字排开的大门脸,正中挂着德义堂的招牌,开起来十分体面。入门就是横七竖八整齐摆放的百子柜,左右两侧各设大夫的诊间和针灸治疗的房间。又有两三个和阿泽一般大小的童子坐在窗户底下用铁碾船磨药,另还有个年龄更小一些的蹲在门侧看着三四个药炉煎药。
李蜜从这人来人往的景象中仿佛看到一丝熟悉的医院味道。阿泽对此地显然是极熟悉的,领着蜜娘一边低声和小同事们打招呼,一边偷溜到后罩房旁。
这是一间存放药材的小仓库,里面有个身量高挑的青年拿着一本册子正在登记造册,阿泽在门口止步,长长一揖敬声问侯“师傅,阿泽给您问安了。”
青年男子回过头来,看见阿泽后眉目略微严厉的蹙着,“越发野了,药书可背熟了,怎么今日才来。”阿泽忙道,“师傅赶路辛苦,不必急着训我,我今日带了客人来找您。”说着便将李蜜从身后拉了出来。
李蜜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也只好跟着阿泽叫了声师傅,青年看见李蜜不由怔了半晌,“是秦娘子家的女娘吗?已经这般大了,可是叫蜜娘,你叫我沈伯父就好,我与你娘是旧交。”
李蜜这才恍然,此人就是她娘的师兄,自幼跟着秦老秀才启蒙。但他科举不顺,只考过了童生,后来年岁渐大,也就不再醉心功名,而是靠着家学医术在医馆坐诊谋生。
可能是顾念幼时情谊,也有可能是暗藏不明情愫,总之这位沈师兄当初在接到娘的请托后,便收了阿泽在身边,不是简单的跑腿打杂,而是实实在在会教导他认字、识药。
这些对当初的小蜜娘来说自然是半懂不懂,只是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有这样一位故人,但转眼也就抛在脑后,如今有着成人思维的李蜜很容易从记忆角落搜寻出关键信息。
“沈伯父,贸然来访,打扰您了。”虽有猜想,但李蜜面上不露分毫。
“蜜娘客气了,你娘进来可好,可是府上有人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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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参加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