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檐下麻雀叽喳声刚起,李蜜便端着青瓷碗从灶房转出来。
“姑父来了,快喝口水。”说话间,一碗温度刚好的温水就送到手里。
“蜜姐儿怎的鸡鸣未歇就起身?”他仰脖将水饮尽,”姑娘家正抽条呢,多睡会养精神,早饭等我从地里回来了做。”
“在老家也是寅时起来帮娘烧火,若让我闲躺着反倒筋骨酸。”李蜜眼睫扑闪,袖口还沾着的柴灰,倒真像惯做活计的模样。
肖德勇望着小侄女单薄肩头,忽觉手中空碗沉甸甸的。这孩子怕是把寄人篱下的不安都化作灶膛里的火苗了。
也罢,硬拦着不让干,又怕孩子胡思乱想。横竖家里不过些洒扫活计,她想做什么就随她去吧,权当哄她安心。
“你这孩子,晌午日头毒,好好在家歇歇,睡醒了就让你哥哥带你去林子里玩。”他抻了抻汗巾,“后山毛栗子该炸刺了,捡些回家烤着吃,喷香。”
李蜜脆声应着,进厨房把早饭端到院子里,边摆桌椅边喊大家吃饭。
晨风挟着炊烟掠过西厢纸窗,惊醒了辗转半宿的李银梅。她支着泛酸的身子起身,对着铜镜稍微拾掇下自己,怕满脸病容的样子让孩子们操心。
院子的石桌上摆着的软饼还冒着热气,她喉间蓦地哽住,难为蜜娘这小小人儿,竟把晨炊打理得井井有条,倒衬得她这病秧子姑姑愈发累赘,嫂子要是在天有灵,心里怕也要怨她。
“姑姑尝尝可还绵软?”小姑娘捧着热汤立在门边,眸子亮闪闪。李银梅慌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汤匙搅动,舀一勺金黄的玉米粥,香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果真香甜绵软,没想到蜜娘竟还有这样的好手艺。”
听见姑姑喜欢,李蜜也忍不住小小骄傲了一下。 “表哥怎么还没出来,我去看看。”李蜜起身透过窗户往屋子里望去。
阿泽虽是男生,但房间收拾的倒是干净,床铺随意的卷着,床头一本破旧泛黄的《百草辑要》端端正正摆在竹枕旁,粗麻包的书角都磨出了毛边。
屋子里没有人,也不知道阿泽一大早跑去了哪里。
院门忽地吱呀作响,少年挟着山风闯进来。
“表哥你一大早跑哪里去了,衣服都划破了。”
阿泽神神秘秘的招招手手“别管衣服,你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快瞧!”他掀开背篓,肥硕灰兔正蹬着后腿。
李蜜呀了一声,“兔子,哪来的?”
阿泽得意道:“怎么样,不错吧,今天运道好,本想到山上找点吃的,没成想碰到一只傻兔子,我就赶紧回来了。”
“不错不错,你太厉害了,真好,这下咱们有兔肉吃了,我先把兔子放厨房,你赶紧洗把手吃饭吧。”
伸手摸摸温热的兔毛,连日来悬着的心忽然落到实处——这莽莽山林,终究不会薄待勤快人。
看着摆在石桌上的晨食,阿泽一连吃了三块发糕。“爹,这饼子真好吃,大奶奶家送的吗?”他鼓着腮帮含混问道。
却见父亲瞪圆了眼:“美得你,这是你妹妹一大早起来做的!”少年举箸的手顿在半空,糕饼的香甜在唇齿间漫开。
“蜜娘你这手艺当真厉害,可比我爹蒸的红薯窝窝头强太多。”趁他爹筷子敲过来前,阿泽夹了一块糕飞快地跑开了。
日头攀上竹梢时,李蜜正蹲在井台边料理兔子,兔皮阿泽剥的很完整,硝制好后可以换点银钱。兔肉剁成块,留下一部分今天吃的,剩下的全部抹了盐巴挂起来。
阿泽进进出出,将西屋的杂物都搬进了窝棚。
屋子里里外外都归置齐整,窗下娘亲的妆奁匣子已擦得锃亮,那扇旧铜镜,镜面打磨的很光滑,人影清晰可见。几册启蒙书,连同文房四宝也整整齐齐的放在桌上。
斯是陋室,却依旧让她感到温暖,她在这异世也算是有一方容身之地了。
安顿下来,也该思考后面的路要如何走。
墨锭在砚台里打着旋儿,笔尖悬在空中良久不曾下笔。果酒方子?巧果糕点?这些她都做过,但李蜜摇摇头,甩开这些不切实际的念想,做这些东西所需原料这个家里如今一样也拿不出,现在还不是时候。
思来想去,最终落下”药材”二字。忽听得药吊子咕嘟作响,她忙掀盖撇去浮沫,氤氲药香里,仿佛又见爷爷背着竹篓,领她攀过故乡的每一道山梁。
前世他们村里家家户户都种植药材,她也常跟在爷爷后面进山挖药。每年都有外地的药商上门收药,她打小就跟着大人炮制药材,对此并不陌生。
正巧阿泽如今还在药铺当学徒,好歹也算有一些门路,倒是可以试一试,反正是无本的买卖。
心里有了成算,手里的动作也快了许多,将药清到碗里,便喊上阿泽一起上山里转转。
秋高气爽,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全身的毛孔都随着秋风张开。李蜜心情极好的跟着阿泽往村外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村民好奇打量的目光。
“这就是德勇媳妇的娘家侄女吗,好多年没见,真是标志,怎么带着孝呀?”
“嘿,不是亲侄女,前头家里带来的,她娘刚去了,你们不知道吗?这丫头邪性呢,亲爹亲妈都克死了!”
肖家大妮说的十分起劲,八卦在小山村流传的速度并不比网络慢,相信不出今晚全村的人都知道自己的事情。
对这些叹息、怜悯、好奇、惊讶的目光李蜜只做不知,阿泽却是少年心气,撇了大妮一眼,小狮子一样龇起了牙,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将敌人狠狠咬一口。
李蜜一把抓住阿泽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自己则礼貌的朝周围看热闹的人福了福身子。
“给各位大娘大姐问好了,我是前头肖家的侄女蜜娘,不知道怎么称呼诸位,大家不要怪罪,我身上带着孝不好亲近诸位,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小姑娘长的好看,话也说的文雅,一串大娘大姐的叫下来,倒是叫人不好再口出恶语。何况人都是惜贫怜弱的,人家孩子刚死了亲娘,有些心软的人就不再应和大妮的话,转头说起别的八卦。
对于这些恶意李蜜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贫穷闭塞的乡村会衍生的黑暗她自然不会低估,但同样淳朴善良也是这里的另一种美德。
走出村子老远,阿泽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显然对于妹妹被人诋毁这事,他比李蜜更气愤。
李蜜笑着解释:“常言道三人成虎,流言杀人,这些闲言碎语虽不能伤我,但也能毁人,咱们越是气急败坏的和他们争辩,他们就越发蹬鼻子上脸,咱们大大方方不当一回事,时间久了大家也就忘记了。”
阿泽看着表妹小小个人,一本正经的讲着道理,也不笑她,反而认真的点头:“蜜娘你说的对,那都是些没见识的人,听他们放屁,你才不是什么扫把星,你是我的妹妹,是我们家的女儿,以后有谁欺负你都要问问我阿泽的拳头。”
李蜜有点想笑,但又有点感动,强忍着揉揉阿泽脑袋的冲动,笑着表示自己知道了。
太阳穿透林雾时,两个身影已隐入苍翠。
阿泽挥舞柴刀在前开道,李蜜攥着布袋紧随其后。野艾蒿的气息混着腐叶土腥扑面而来,她忽然鼻尖发酸,这味道,与青岗林的晨露何其相似。
这时节野菜还算茂盛,不大一会儿两人就采了半篓子的荠菜和小蒜,李蜜还眼尖的找到了好几样诸如车前草、桔梗、婆婆纳之类的常见药草。
“快来!”少年攀在八月炸藤蔓间招手,熟透的果子沉甸甸挂在枝头。李蜜兜着衣摆仰头接着,“你摘我在下面接着。”
累的满头大汗,阿泽却依旧兴致不减:“谁说你是扫把星,我觉得是小福星才对吧,蜜娘,还走的动吗,再往上走一会还有一片毛栗子,要不要去捡点?”
李蜜抓紧跟上,找口粮哪有不积极的。
栗子树不多,不过三五颗,但胜在高大。树下零星散落着栗子球,栗球上有刺,阿泽不让李蜜动手。
她便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揉着酸痛的胳膊腿,这小孩子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点。
此时阳光正好,透过林间高大的树冠,眯着眼睛往上看,斑驳光影里,松鼠翘着绒尾从枝头掠过,栗子壳在脚下裂成青刺猬。
李蜜感到由衷的快活,待在这片林子里,耳边听着熟悉的风声,鼻间是独属青岗林的草木气息,仿佛自己仍旧还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李蜜。
暮色染红山脊时,背篓已坠得人直往后仰。阿泽在后头托着篓底,嘴里还叼着半截毛栗:“娘定要惊掉下巴!”李蜜踉跄着踩碎满地夕照,忽然觉得背上压着的不是山货,而是沉甸甸的希望。
“娘,快来看,我们找到了什么好东西!”还没进院门,阿泽就忍不住开始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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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山野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