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轻轻地吱呀一声,肖河和二丫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踏进了院子。
一进门就被井架上的辘轳吸引了注意,肖河像个好奇的孩子,蹭到大哥身边,左摸摸右看看,满脸新奇。
“咋样,阿河?来,打桶水看看。”一向寡言的大哥,在弟弟面前话倒是多了几分。
肖河哪会拒绝,试了试之后,更是惊讶不已,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大伯,“这东西咋这么省力?大伯,是你做的吗?”
“多亏了小蜜娘的图纸,不然这其中的关窍咱们也想不到。”大伯对自己的成果颇为满意,掌握了做辘轳的手艺,以后十里八乡谁家想做都可以接活,这可是个长久的生意。小蜜娘可真是他肖家的福星。
肖大伯家里还有活计要忙,安装好辘轳后,便带着儿子和媳妇告辞了。
李蜜将各类药材分类铺在台阶上,此时姑姑已回屋歇息,院子里只有小猪不时地哼唧几声。两个学生态度积极,竖着耳朵,认真地听着李蜜略显晦涩的讲解。
“炮制的第一步,要先纯净药材,比如这泥土、杂草都得去除干净。然后得知道每种药材的药用部分是哪些,比如鸡血藤,咱们要用的是藤蔓,那枝叶就是非药用部分,需要去除。接着就得看药材是需要切片还是研磨成粉,这就需要趁手的工具了,咱们目前只能用菜刀和石杵,等以后有了进账,这些自然会更换。”
不知何时,李银梅也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认真地听着。她因长久喝药,对药材倒比两个孩子更熟悉一些,听起来也更容易理解。
“炮制的方法很多,单说用火炒,就分为炒黄、炒焦、炒炭,这就要求我们对火候的把握要准确。”二丫暗自思量,这就和炒菜一样,得会控制灶火的大小和时间。
“除了炒,还有炙烤和煅烧等……每个步骤都不可出一点差错,是药三分毒,我们炮制的过程就是激发药材药性、去除毒性的过程,差一丁点就可能变药成毒,轻则延误治疗,重则害人性命。”李蜜讲得口干舌燥,三人听到最后神色紧张,生怕自己学不好,真害了人,瞬间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这一堂课,从日头当空一直讲到太阳西斜。理论知识大家听得一知半解,但实际操作起来都还算可以。姑姑和二丫胜在细心,而肖河则是脑子灵活,领悟能力强。
趁大家干的起劲,李蜜摇着辘轳打上半桶井水,美美地喝了一口,才压下嗓子里的痒意。难怪老师们常要吃金嗓子,上课可真是费嗓子。
今日太累了,没力气炒菜,她从缸里舀了一碗面,准备烧个鸡蛋疙瘩汤,配昨天蒸的馒头吃。新鲜的野菜稍微一烫,加点盐巴,淋点香醋就可以吃。鸡蛋是赵大娘家给的,个个分量十足,一看就是特意挑的。
忙碌了一天大家都有些饿了,肖河和二丫却不过李蜜的盛情,也留下一起吃了饭。
一顿热汤下肚,大家都觉得脑袋清醒了一些。以往只觉得干农活累,万万没想到坐着学习也这样累人。
肖河深知蜜娘所讲的这些知识对他们的重要性,心里对小婶一家十分感激。犹豫了半晌,才试探着开口:“蜜娘,炮制药材的本事如此重要,你怎么如此不藏私,就这样教给了我们?你不怕我学会了再教给家里其他人吗?”
李蜜自是不怕的,甚至恨不得他能教给更多人才好。经历过信息高度共享的时代,李蜜自然对知识没有什么捂在自己手里的概念。
更多人会炮制药材,就意味着产量的提升,这对她来说自然不是坏事。只要把关键的核心技术和销售渠道攒紧,最后大家都可以是她的员工。
“自然不怕,我虽然不姓肖,但如今也是肖家人。人多力量大,有钱咱们当然是一起赚了。”
肖河万没想到李蜜如此坦荡大气,反衬得他这个当哥哥的小心眼。脸上有点烧,心里对蜜娘更加佩服。
二丫倒没那么多想法,听李蜜说希望更多人学,她当即就想着回去得把她妹和她娘拉过来,一起给蜜娘帮忙。
接下来这几日,他们重复着上午去采药、下午来上课、晚上一起炮制药材的日常。唯一的区别就是,家里上课的队伍愈发壮大,连大哥肖江都悄摸摸地加入了。
眨眼间,半旬之约就要到了。李蜜将这些时日处理好的药材整理好,准备过两日让肖大伯和肖河作陪,去趟镇上看看。
不知道阿泽和姑父这些时日过得如何,作为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第一个见到的人,李蜜心底对他们自然比旁人更亲近几分。
***
被李蜜念叨的阿泽,对妹妹的思念更甚。
阿泽每日醒来,天都是黑的。捞把凉水洗洗脸,人就精神了。
他先去灶上生火,烧好今日要用的热水。年纪大些的学徒已经去外头挑水了,趁开门前,院子里这四个大缸都得挑满。
然后众人再打扫庭院、填补药材、准备好早饭。辰时,大夫们会陆续来到药铺。
大夫们的早饭是馒头和粥,外加应季小菜。小学徒们则是一人一个杂粮窝头配咸菜,吃不饱的可以从家里背粮食交到灶上加餐。
阿泽年纪小,但饭量可不小。以往还可以三不五时去舅舅家蹭饭,如今全靠师傅悄悄接济。
用过早饭,药铺开门。掌柜的先训话,然后大家各司其职。小学徒们就像小碎催一样,切药、磨粉、熬蜜、煎药、跑腿、送药、煮针……忙起来一整日,和陀螺似的,没一刻停歇。
以往阿泽就是如此日复一日地忙碌,虽然劳累,但其实要说学到了什么,那是很少的。他师傅还经常会抽空教他一些,有些学徒来的比他还早,如今只知道柴胡要切段、川芎要磨粉,交代什么做什么,很多药都认不全。
但自从他和蜜娘卖药赚了钱,他才算是开了窍。每日里活还是一样干,但心思灵活了许多。有空就凑到大师傅跟前看他们制药,有不懂的厚着脸皮问。左不过被骂一顿、踢一脚罢了。
跟着沈师傅学习也上心了很多,每日熬夜看书,躺在床上也时常自己琢磨,想不明白的再请教师傅。连字都认识了许多,一本药书已经基本人能磕磕绊绊的看下来了。
沈淮安自然也感受到徒弟近来的进步。要不说孟母三迁呢,身旁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蜜娘没来之前,阿泽和村里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当学徒也是懵懵懂懂,只想着每日干完活能有口饭吃。如今已经学会了思考,虽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学习,但已经算是开智了。
今日还没到晌午,天就阴沉沉的刮起了风。不一会儿功夫,雨水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雨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下,地上被打出一个个小水窝。
下雨天赶客,除了实在病重的人家,其余病人都不会这时候上门。沈淮安支使肖泽泡了壶茶来,出神地望着屋外的雨滴。
丽娘已经去了四十二天,她被埋在城郊的山下。
李家是外来户,没有祖坟。秦家自然不会让出嫁女埋进自家坟圈子。所以丽娘就被这般随意地埋在了荒山脚下,连座石碑都没有立。
他最近时常能记起丽娘幼时的事情。
秦秀才虽然古板,但少时对女儿还是有几分疼爱。丽娘不用做活计,身边时常有个瘦长的丫头跟着。
那日,秀才娘子得了一块好布料,给丽娘裁了一条漂亮的裙子。小姑娘平日再被教导得严格,得了新衣裳的快乐还是让她忘记了规矩。
提着裙摆跑到书房来让秦秀才看,秦秀才板着脸,狠狠地训斥了瘦长丫头和女儿,小丽娘被吓得白了脸,泪珠儿断线一样流。秀才慌了神,笨手笨脚地给女儿抹泪,忙催着丫头将人抱走。
沈淮安正在书房外罚站,那是他第一次见丽娘。
后来,秦秀才发现女儿聪慧,读书很有天分,便破格让女儿跟着读书。进进出出的,两人见面的机会多了,偶尔也会打个招呼。
沈淮安看着丽娘的字越写越好,作的诗也极有灵性,慢慢地,少女的影子就扎进了他心里。
但他有自知之明,家里自父亲去世后不断败落,自己学问有限,多年也考不中秀才。秦秀才是不可能将女儿许配给他的,那份说不出口的爱,全部深深地藏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
后来,丽娘年纪大了,秦秀才讲究男女大防,两人见面就少了许多。
最后一次碰面,还是他来找秦秀才拜别,准备放弃科举,继承父亲衣钵去行医问诊。
少女应是听说了他的事情,擦身而过的瞬间,低声赠言:“熙熙春日和,吹散梅梢雪。愿师兄此去,悬壶济世,一展抱负。”仍记得那日雨霁初晴,他晦涩的心被照入一缕暖阳。
此去经年,再次相见,早已是物是人非。她已辗转成为李家妇,而他则青年丧妻,孤身只影。
终究是花开花又落,却未曾落入我家园中。心中纵有千般不甘、万般遗憾,也比不上见她一生顺遂如愿。
他时常在心中自我慰藉,莫要贪心不足,人生能得此重逢,能知晓她的消息,已是老天莫大的恩赐。
可谁又能料到,那攀折了她的人啊,竟未曾善待于她,让那本该在高高枝头傲然绽放的梅花,早早地凋零在了泥中。
今日3000字奉上,老一辈的感情故事来啦。求收藏呀宝子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药铺学徒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