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反腐日记 第113章 劫后余生

李令仪低眉垂首，静静地端详高翊。

从他的额头到右脸零星散布着血点子，那是方才扎张千户的那一箭造成的。在夜色中有些发黑，像一粒粒大小不一的雀斑。她抬手想帮他擦掉，却发现已然干涸的血迹顽固的不肯离去。此刻这里又没水，她只得作罢。

但就算这样，仍旧掩盖不住他眉宇间的英气。

夜风很凉，还带着湿湿的露汽。

他就这么躺着，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不禁使她忧心他会悄然死掉，只得每隔一会儿都要查看是否还有心跳。又怕这种方式会碰到他的伤口，便改成了检查脉搏情况。

后来检查次数过于频繁，索性将他的左手拉过来，她的手握着他的手腕，手指就搭在脉搏处。

惊心忧惧交加，致使她一夜未眠。

眼睁睁看着黎明前的黑暗散去，清晨薄雾中山神庙的真容渐渐显露。

原来这座山神庙建在山顶，其背后便是悬崖，这就注定了她跳窗计划的流产。

天色将亮未亮之际，常有光、裴鸿羽率领一波人终于找到了他们。彼时，距离高翊所言不知过去了多少个一柱香。

从庙门到院子，尸首横七竖八的躺着。

老树下，篝火旁，脸色苍白的高翊双眼紧闭，也是躺着。不同的是他身下有布幔做铺垫。

紧挨着的是衣鬓散乱满身血迹的她，拉着高翊的手枯坐在一旁。

常有光、裴鸿羽等人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个场景。

裴鸿羽心里狠狠一沉，以为高翊遭遇了什么不测，惊慌的上前询问：“殿下……”

李令仪迟钝的掀开眼皮，看着院子里骤然出现的众人，心湖一片沉静。

只是，她有些疑心自己精神压力太大以至于出现了幻觉。不然，她怎么好像看到了十三哥？

“靖王”一身广袖锦袍，一如既往的潇洒飘逸。他含笑一步步朝她走来，先是伸手在高翊脖颈探了一探，确定人没事才将目光转向她。

“你这是什么表情？”

见她没反应，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挥动，“喂，见到十三哥高兴傻了吗？”

李令仪心想，这幻影还挺真实。

可是它出现做什么？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心中所想，一不留神说出了口。

突然眼前一切开始模糊，世界也跟着天旋地转。摔倒前她有意识的控制自己往左边倒，避免砸到高翊。他本来就剩最后一口气，再给她砸到，可就直接去见阎王了。

失去意识前感觉自己被一双强有力的臂弯接住，鼻间嗅到一阵龙涎香气。

最后的最后，是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她不禁疑心，难道不是幻觉？

再醒来时，李令仪发觉自己躺在舱房内。四周晦暗朦胧，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扶着床榻试图起身，一阵阵晕眩感袭来，她不得不重新躺下。但她不愿再睡，便睁着眼睛打量周围。

这舱房比她之前住过的更奢华一点，格局却大差不差。除了身下这张床之外，还有衣柜箱笼、梳妆台。床榻对面的小轩窗下，还摆了一张茶几，几案上点心茶水样样齐全。

正观察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一阵凉风夹杂着水汽涌进来。

“哎呀，公主醒了！”

一个黑影愣了片刻，又惊又喜的朝她奔来。

等到了眼前，才看清原来是分别了许久的茶茶。

她蹲在她床头，刚一张口眼泪便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李令仪也很感慨，抬起虚弱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轻声道：“听说你受伤了，可好了没有？”

茶茶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我没事。倒是公主……都怪我……要是我在你身边就好了……”

她笑着安慰茶茶：“命里当该有此一劫，谁在身边都没用。我睡了多久？”

“两天了。大夫说你气虚血亏，情绪波动又很大，所以晕倒了。不过不妨事，将养两天就好了。”

她几不可察的颔首。

“这是哪儿？”

茶茶回道：“是船上，我们同靖王殿下一同回京去。”

透过洞开的房门，看到阴沉沉的天色，她又问：“什么时辰了？外面下雨了？”

“交未时了，”见她挣扎着起身，茶茶忙将她扶起来，拿过枕头垫在她背后，继续道：“下雨了，不过不大，毛细雨。”

知她头晕无力，皆是因为两日未进食的缘故，茶茶又去厨房端来了吃食。她刚喝了口粥，靖王摇着折扇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李令仪看着他有些恍惚，暗想：原来那不是幻觉。

朝他笑了笑，正要放下碗筷起身行礼却被他拦住。

“你吃你的。就是听说你醒了，特来瞧瞧你。”

说着在她对面落了座，拿眼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啧了两声，“出京办了趟差，你瞧瞧瘦成什么样了？还接二连三的遇险，也不知道高季卿是干什么吃的？”

目光停在她瘦削的双颊，仍嫌骂的不够，又道：“回头回京一定奏请父皇，非摘了他的乌纱不可！不过，”他话锋一转道：“眼下可不行，等他好了再罚他吧。”

李令仪舀粥的手顿了顿，垂眸盯着碗里的白粥，轻声问：“……他，怎么样了？”

手指捏着勺子有些紧张，生恐耳朵听到了什么不想听到的话。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才听靖王说道：“大夫说……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生命危险，但一直也没醒来，就连大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也许明天，也许一辈子。

这是千日醉留下的后遗症。

醒来后的第一餐，她只吃了几口，便忧心忡忡的前去探视高翊。

靖王一路陪同。

高翊的房间跟她挨着，出了门右拐走两步便到了。

高翊躺在床上，脸色跟他身上的寑衣相差无几，一样的雪白。

千日醉，顾名思义中了招的人像是喝醉酒了一样，虽然意识清晰，但身体却不受控制。

李令仪听来，所谓千日醉就类似于后世麻痹神经的药物。

这种药自然是没有解药的。

在本朝民间，这东西是见不得光的阴私之物。许多不法之徒多利用它拐带良家妇女，夺人清白。

当然，必须得控制用量，否则轻则瘫痪，重则死亡。

高翊所中药量，足以致死。但因为他胸口的那一箭造成的创伤，流失了大量的毒血，因祸得福捡回了一条小命。

那夜常有光与裴鸿羽之所以没有及时赶来，是因为在高翊大人走后，裴鸿羽等人遭到了袭击。

袭击他们的人，正是那一夜在运河上围堵他们的水匪。

守备军奋力抵抗仍然不敌，幸好靖王及时赶到，救了他们。等他们腾出手救援时，山神庙里的激战也已经结束。

“所以那些水匪呢？就放过了？”

靖王闻言轻笑两声，走到临窗的茶几旁坐下，“小十七还是年轻啊！”

她很是疑惑，跟上去问道：“什么意思？我不懂，这些都是常有光亲身经历，难道他不会请求上面剿匪？这也算政绩啊，江苏这些儿官有什么理由不做？”

靖王斟了碗茶递给她：“那你知道这帮子人背后站着谁吗？”

茶碗停在嘴边，她掀眼皮看他：“不是你吗？”

经历过无数次刺杀，她已经不敢相信他们了。血脉亲情，在他们眼里好像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不知道曾经那个令她钦佩折服的十三哥属不属于“他们”的范畴，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闻言眉头一皱，不无夸张的喊道：“冤枉死了！我哪有那本事啊？”

她把头一撇，一副我不听我不信的模样。

“好吧，具体是谁我们暂且不管，但总归是如你我这般身份的人物，这一点我想你必然比我清楚的多。”

“那也挡不住他们是杀人劫道的匪啊？而且还是试图劫杀公主、袭击官兵的水匪，这朗朗乾坤难道没人管？”

李令仪相当的愤慨。

靖王摸了摸鼻子，叹气道：“搁平时的确没理有不管，可眼下是特殊时候啊。”

李令仪默然。

只要在京城有些根基的官都知道，皇上病危的消息。

在这个档口，谁也犯不着为那三瓜俩枣的去得罪人，还是一个极有可能成为那天下第一人的人。

“明面上，他们肯定不会放任不管，而且做的还像模像样。但做到实事上，一个不尽心就可把你给打发了。”

她气鼓鼓的盯着他：“现在是我们没事，可难保过路的百姓不被祸害！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我们？”

靖王失笑，“我说公主殿下，我们现在是逃命的！过路的百姓还有可能用钱财买路，到我们就只能用命了。”

“什么意思，他们连你也不放过？”

“那不然你以为河南的差事结束了，我为什么没回京，而是跑去了南京？”

靖王放下茶碗，笑着调侃：“你不会以为是我不想吧？”

指着床上躺着的高翊道：“差一点我就成了他！”

靖王的寥寥几句，说的轻松又俏皮，但她深知言语背后何其的凶险。

……

江南到了梅雨季节，下起雨来没完没了。开始时是毛细雨，到了第三日雨势逐渐骇人，他们的船被迫停泊。

酉时用过了晚饭，李令仪照例探视高翊。

一阵狂风随着她进了屋，吹得屋内烛影摇晃，纱幔飘飞。她赶忙关上门，才将将止住。

几日将养，高翊面色不再那么苍白，略微红润了一些。

这几日她来，每天都会坐在他床边的脚踏上同他絮絮叨叨的说一些日常。

诸如天气怎样、今日到了哪里了、明日预计要到哪里、每餐吃了什么好不好吃之类的闲话。

他躺在那里，静静的聆听。

有时候她忍不住想，他躺着是这样的乖巧，倒比他好的时候可爱的多。

可是她宁愿他好好的站在他面前，哪怕他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