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反腐日记 第112章 山神庙（三）

搏斗挣扎中，两个人双双滚到了台阶下，但谁都不曾松开彼此钳制的手。

绣春刀握在手里才发觉这刀比她想象的要重一些，她没完全提起来，刀尖擦着青石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冲到第二层台阶，就着森白的月光看到战况胶着的两人她迟疑了。

说实话，她有些害怕。

不是因为方才张千户给的那一脚，而是她眼下要做的事。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从前她的世界充满爱与和平。甭说暴力血腥的场景，就是普通的小偷她所见的都不多。她所受到的教育和认知，都是文明和谐、诚信友善。

现在无论是下手杀人还是砍人都会给她带来巨大而浓烈的心理压力。

喉咙发紧，心脏狂跳。隔着皮肤屏障，她感觉血管中的血液正在疾速冷却，整个人冷的像被冬风凌虐的枯枝，不停的打着摆子。可是她不敢退缩、不能退缩！

因为对方手里握着的，是高翊的命。

终于走完了最后一层台阶，隔着一小段距离她看到仰躺在地面的高翊前胸衣襟颜色深了一大片，本就不长的袖箭又短了一截。

他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她再纠结犹豫，她举起刀还是给了最后一句警告：“……快放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听出她声音的颤抖，语气中的软弱，回应她的是张千户不屑的冷笑和更加用力的动作。

而此时的高翊额头青筋暴起，细密的汗珠爬了一脸，失了血色的嘴唇紧抿在一起。那一双曾经让她无数次迷失的静若寒潭般的眼睛失去焦点，疯狂在涣散边缘徘徊。

他快不行了！

愤怒之火迅速点燃，融化了她被冻结的血液。全身热血上涌汇聚，迫使她朝张千户一刀捅了过去。

她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只知道要快，高翊不能死！

一声闷哼之后风似乎停了，世界万籁俱寂。

等她僵着脖子低头看时，一双手不受控制的抖动，而手中的刀除却刀柄之外只剩下短短一小截。

一股股温热湿润的液体顺着刀刃不断的流到她手上，一切感官转移到双手。

那粘腻感如同附骨之蛆，恶心、恐惧等情绪迅速将她席卷。闭上眼睛，天黑云变，狂风乍起，暴雨倾盆。她感觉自己像是漂泊于惊惧之海的一叶扁舟，汹涌澎湃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的打过来，随时可以将她吞噬。

浑身抖如筛糠，眼皮也跟着跳动。

张千户痛到无关扭曲，张了张嘴终于软软的歪在一旁。

高翊缓了缓，竟意外有了些力气，捂着胸口吃力的直起身来，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那支袖箭拔起。瞅了一眼倒在一旁的张千户，唯恐对方没死透又补了一箭。那箭扎在脖颈间的大动脉处，血溅了他一脸。

再抬头看，明亮的月光下树影婆娑，李令仪举着他的绣春刀闭着眼睛站着，双手不停的摆动，颤抖的刀尖还在滴血。

“殿下？”

李令仪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动不动，高翊终于发觉了她的异常。

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原由，忙扶着台阶艰难的起身。好在两人离得很近，只需移动半步便来到了她面前。

他握住她的手，抽出绣春刀丢在一旁，将她拉近软声道：“殿下睁眼，没事了。”

接着像哄孩子一样又重复了几遍，她才缓慢的睁开眼。但也不似平日那般有活力，她抬眸看他，眼神里有无尽的哀伤与恐惧，“……高季卿，我杀人了！”

眼泪刷的一下滑落。

她抬起双手使劲儿的揉搓，她想搓掉的不仅是血，甚至是想搓掉这层污秽不堪的皮。

高翊看她这样心里狠狠一抽，一把拉过她的手牢牢握在手里。

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不是你杀的，是我！他倒下的时候还没死，是我又给了他一箭，你看。”

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似乎有魔力，让人安心的同时又不得不顺着他看过去，死不瞑目的张千户脖颈处真的插着一支箭。

随后，高翊撩起外袍衣摆，包裹住她的手，将她手上沾着的血细细揩干净，连指缝都不曾放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等确定没有残留才放手。

“你看，很干净了，一点也不脏。”

东风又起，吹动树叶飒飒作响。

天没有黑云也不曾有变，溶溶月光依旧皎洁明亮。

他抬手轻轻用指腹替她擦掉眼泪，看她的眼神竟比月光还温柔。

“不是你的错，要错也是我的错……”

李令仪睁眼说话，余光忽然瞥到了一抹黑影。她还没反应过来，世界就开始颠倒。

落地前一刻忽然一旋转，身下便垫了一个人。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她这才想起，此人身上还有伤，连忙双手撑地支起身。

“哈哈哈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都不知道其实黄雀背后蛰伏的还有老鹰！”

李令仪回头，发现那人竟然是大辉！

他没死？

他的确没死。

李令仪回忆了一下，结合一些细节立即醍醐灌顶。如何一步步形成的这个局面，在李令仪脑子里逐步浮现。

所谓螳螂是指刘章，主意、办法全系他一人所想，对付高翊的章程大概也是出自他。只是他没想到他从亲兵护卫中策反过来的人各怀鬼胎。

先是由刘章迎战高翊，张千户带领众人出门清理守备军。亲兵护卫出身锦衣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守备军不敌是意料之中的事。

李令仪记得当时她从大殿出来时，外面打斗就停止了。所以原本他们计划的是等解决完守备军张千户立即过来支援，可是身为“黄雀”的张千户生等到两败俱伤之时才带着众人出场支援。

只是张千户也没想到，又是弓弩又是毒药这一重重关卡过后，单枪匹马的高翊还没有倒下。没有倒下就算了，竟然还有一战之力。或许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最终死去的是他！

李令仪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隔着殿内的窗子她看到的场景，刘章不远处有两个，距离老树不远又有三个，台阶下又有两个，这才七个人。当时的手持弓弩的明明是八个，少了的这一个必然是伺机躲起来的大辉！

大辉举着弩箭正对着跌在的她和高翊。

目光触及到她，大辉嘿嘿一笑：“殿下别害怕，我不会杀你的。”

弩箭上移，正对高翊眉心。

“我要杀的，只有大人您一个！”

“听说一会儿扬州守备常大人便会赶到对吗？那我就不废话了，大人一路走好！”

说完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微笑着静候。

身下的高翊手一扬，带起一阵微风。

“铮”的一阵嗡鸣声之后，一只温热的手掌突然盖住了她的眼睛。等她再视力恢复时，看到的是一把剑从大辉的心窝贯穿，他直直的倒下时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

猝不及防跳出来的大辉，又猝不及防的死去。

“老鹰？”

高翊低低的笑着，这笑是为大辉的不自量力。

李令仪缓缓回正身体，盯着近在咫尺的人，仍然心有余悸。

“怎么了？哪里受伤……咳咳……你……”

话音未落，李令仪撑在地上的手突然酸的厉害，支撑不住倒了下去砸在了他胸口。

“咳咳、你……你是不是怕我死不掉……特意来帮忙的？”

“对、对不起……我、我、我……”

李令仪慌忙起来，我了半天，急的那句“不是故意的”也没说出口。

着急的查看他的伤口，忽然被他揽进怀里。

顿时大脑宕机，尖锐的蜂鸣声响彻脑海，心脏不跳了，呼吸也停止了。

等醒过神来，深吸一大口气，猛的支起身看他：“你……”

“殿下，我好困……万一再有敌人，我是不能……”

话没讲完就没了声响。

她忙坐起来，将手伸到他脑后撑他靠在自己怀里，腾出手来轻拍他的脸：“高季卿？喂！你醒醒，哪有人抱完了人就装死的？”

“喂，别装了刚刚还好好的……”

目光触及他胸前那一片，立即住了嘴。

心里咯噔一下，失血过多！是失血过多！

轻轻扒开他的衣衫，洁白的里衣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红色染透。

连忙用手捂住了他胸前的伤口，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失血过多，又不能及时止血，在这个不能输血的年代会死人的！

当下他，在他身上一通乱翻。从前看的电视剧行走江湖的大侠身上都爱带创伤药，他虽然不是什么大侠，但是他常衣锦夜行，行走江湖。

翻遍袖口、腰间、胸口，什么都没有！

她呆呆的看着他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心想，为什么他不带呢？

忽然想起，满院子的人呢！他不带，说不定别人带了！

从离她最近的尸体开始，逐一翻找。待翻到刘章时，发觉他早已断了气，致命伤是弩箭。

李令仪只来得及为他叹了口气，就忙着翻别的尸体去了。

相较于死人，那个刚抱过她的人更值得她花大力气。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无名氏的守备军的尸体中袖中找到几一瓶药，其中就有一瓶止血生肌的药膏。

喜的她郑重的向那位无名尸体连鞠了好几个躬，她决定等见到了常有光，找到他的家人她一定赠金以报答。

给高翊涂了药，她又将自己的中衣撕破，整了个布条帮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才放心下来。

就这么躺在地上，她担心他受凉，忙跑到大殿内将布幔啊桌帔啊什么的全都扯了下来，离开时向那座雕像摆了几拜。

她这么做事出有因，不恭敬之处救苦救难的天神不一定会见怪的！

她把那些布幔折起来铺在树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高翊挪过来躺下。

又在旁边升了篝火取暖。

忙完她坐下抬头，才发觉月亮西沉，东方的启明星亮起，她知道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