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旧梦 第19章 省城

孟湘的事迹在繁城一中传到了高考前才截止，就连高一高二的老师都拿她给学生做反例：“高三有个女生……老师就不说是谁了，家里条件不好，高考前就行差踏错偷人东西，看看，这下连高考的机会都没有了，你们也要引以为戒！”

孟湘并不知道这些，也不敢回过头去面对。

离开舅舅家时是午饭时分，舅妈并没有做她的那一份，桌上摆着三碗饭六根筷子，明晃晃的送客态度。

倒是一直也不怎么在意她的舅舅追了出来，拉住了她的胳膊，往她衣兜里塞了几百块钱：“咳咳，湘啊，火车上吃点好的。”

孟湘漠然摇头，要将钱往地上丢，也被舅舅拉住了：“湘，血浓于水，舅舅是你亲舅舅，舅妈跟你没血缘，舅舅跟你亲，这是舅舅一片心意，你拿着，听话，咱们好聚好散，也是缘分一场……”

又道：“跟什么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你还小，不懂这些，舅舅活了半辈子，比你懂得多，拿着吧。”

孟湘没坚持，只沉默着点点头，随后转头就走。

她不敢花钱打车，一路走到了火车站。

火车开动的时候正是半夜，天降暴雨，孟湘有些多情地想：这是老天爷也要为我哭一场。

宁远容的手机被没收，手机卡也被注销——反正手机卡是宁宇成的身份证办的，他说了算。

她第二日照旧去上学，带着有些肿的半张脸和两个黑眼圈。

她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纪湄和宁宇成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人，因为她学习好的缘故，也从来没有翻她东西的习惯，为什么会突然发现那么多她们传过的纸条，还专门去拉了她们的聊天记录？

但她没想出结果，也不可能去质问纪湄和宁宇成俩人，高考却如期而至。

高考题不难。

她甚至都不怎么紧张，也没什么“人生在此走上不一样的道路”的感觉，只觉得是在答题，她只想把正确答案填上去。

人生的正确答案呢？

她的正确答案呢？

孟湘呢？

去哪里找解法？

放榜之后，宁远容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大大小小的地方新闻里，毫无波澜地想：哦，第一啊。

宁家一夜之间歌舞升平，宁宇成和纪湄二人给她大办一场谢师宴，流水席吃了三天。

宁远容说身体不舒服，躲在屋子里不出门。

她找到了孟湘舅舅家，跑去打听孟湘的事。

孟湘舅妈笑着打趣她是状元，让她好好跟孟湘表弟传授学习方法，她懒得搭理，一口一句“孟湘去哪里了”，颇有一副不问出结果不罢休的架势。

最后还是孟湘舅舅松了口，告诉她，孟湘去了斐市，大概不会回来了。

是啊，怎么会回来呢？谁又愿意回来呢？

宁远容握着拳头，一步步往回走。

她要学一个父母永永远远都控制不到她的专业，她要为自己争取更好的条件和社会地位，她要打这场一辈子的仗，不管孟湘到底在不在她身边。

她在最后一天参加了那场盛大的谢师宴，宴会上，有人让她分享学习方法，宁远容大大方方地上台，举起了话筒：

“我不想分享我的学习方法，我想分享我的高中生活。”

“我有一个很好的同学，叫孟湘，她是我见过最坚强温柔的女孩子，但我却间接毁掉了她的一生。”

“我喜欢她，与她谈恋爱，被学校……”

话筒电源被掐断，宁远容丢下话筒，用自己的声音讲完了属于她和孟湘的故事。

台下寂静一片，所有人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八卦，都只用奇怪的眼神互相交流，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祝大家吃好喝好，也有光明的未来。”

宁远容潇洒下台，快步离开，对身后气急败坏的纪湄视若无物。

父母给她填报了最好的管理专业，但在截止前的一小时，她跑去网吧改变了自己的专业。

医学。

毕业之后如果还找不到孟湘，她就回到繁城，用一生说服所有人回心转意，也等一个孟湘的归来。

她遇到孟湘了……却再次弄丢了她。

孟湘在省城剪了个清爽的发型，发型师赞叹她头发是如此完美，又替她可惜剪掉这样长的头发不知还要养多久。

孟湘笑笑——总会长起来的。

她再次去做了心理咨询，买到了好多种药，一点点吃下去，努力让自己年久失修的情绪慢慢恢复过来。

她去报了英语班，准备成人自考。

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要为自己尝试最后一次。

也为姑婆。

姑婆老了，姑婆疼我，我要好好活，不让她伤心。

还有宁远容。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的……

不是，我还会有更好的生活，我再也，再也不愿意为你伤心了。

坐在英语班教室里，孟湘心想。

这是她八年多以来再次坐进课堂，本以为会有不适应，不想一上午的课结束，她居然有些意犹未尽。

一个个单词在她笔尖下流淌，默诵着单词和长句，孟湘感觉内心出奇地平静。

好像日子就该这么过。

一周之后，她还给自己找了份工作——就在租住的单间楼下，奶茶店员工。

奶茶店她熟悉得很，随随便便就能上手做起来，机械的劳动会让一些人感到乏味，孟湘却忽然觉得这种不动脑子的工作反倒有些治愈。

不用跟人打太多交道，不用想日报周报月报怎么写，怎么给公司总结，学习学累了在这里歇歇脑子还能赚钱，实在是很好的营生。

悲伤和痛苦还是会一遍遍袭来，猛烈地朝着她最软弱的地方刺去。

饶是有药物控制，一些时候，她还是会痛苦到想要彻底解脱。

“手打柠檬茶，七分甜加冰……诶，怎么是你？”面前正准备扫码付钱的女生抬头看到孟湘半遮的脸，微微一顿。

孟湘不记得与面前的人有什么交集，于是抱歉地笑笑：“请问您是？”

“咱俩一个英语班的啊。”女生一撩短发，手上手链手镯叮叮咣咣一阵响。

“哦……哦……”孟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也没想起来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英语班七十多个人，很多互相认识结伴来学的，她时常孤零零坐在一二排靠边的位置，也不怎么与身边的人打招呼。

“哈哈哈哈，那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韩颖，你叫孟湘是吧，我记得，你名字特别好听！”韩颖付了钱，拿了柠檬茶戳开喝了两口，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好，韩颖。”孟湘有些不自在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韩颖一头短发，打扮中性，孟湘就算是再迟钝，大概也看出来了她的取向。

“加个好友？我就住那个公寓B栋，你也住这附近吗？”韩颖亮出了二维码。

孟湘只好掏出手机加好友。

好友刚加上，外头就来了一伙男女，叽叽喳喳点了十杯奶茶，孟湘手机一扔，戴上手套就开始做奶茶。

韩颖啜着手里的柠檬茶，坐在店铺角落的位置，一双眼幽幽地盯着孟湘瞧。

她的姬达一向很灵。

别人看不出，她看得出，孟湘铁定是。

漂亮，瘦，说话轻声细语很温柔，每一条都很戳韩颖。

送走了一拨人又来一拨，孟湘忙了差不多一节课的功夫才喘过一口气来，余光瞧见韩颖正在角落里捏着空杯子对她笑，孟湘突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见孟湘看过来，韩颖丢下杯子朝她走去：“一起看电影吗？”

她太清楚孟湘这样的女生。

第一次找这样的女生约会，逛街、游乐场或者一起吃饭都不太适合，只有看电影、话剧或者音乐会适合。

孟湘很少接到这样的邀请，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你先想着，到时候我给你发消息约时间啊，你觉得哪里不合适咱们再改时间都行。”韩颖对她挤挤眼睛，将空杯子丢经门口的垃圾桶里，转身离开了。

孟湘后知后觉地想：我是不是刚被小撩了一下？

韩颖是个海后，二十来岁的年纪，谈过的女朋友、暧昧过的对象、撩过的姐姐妹妹加起来能凑一个英语班。

本来她最近已经感觉有些乏味，准备好好考个自考再读两天书，没想到遇到个很合自己胃口的。

送到嘴边的菜，傻子才不吃。

……

张桂芳接到了宁远容的电话。

宁远容的喉咙有点哑，先是问了几句好，又旁敲侧击问她知不知道孟湘最近去了哪里。

孟湘不想告诉姑婆自己和宁远容的事，并没有让张桂芳对宁远容保密自己的行踪。

张桂芳呵呵一笑：“你也不知道？她去省城学习了，成人自考。”

张桂芳话里还带着股淡淡的自豪。

“我妈这两天病了，做了个手术。”宁远容苦笑着搪塞一句：“一直住在医院，也没回去，没跟孟湘说清楚，她可能生气了，没接我电话……行，知道她没事我就放心了，谢谢您啊。”

张桂芳笑着说不用谢，又问了几句病情，被宁远容编了几句应付过去。

省城，学习……

范围小了很多，宁远容有把握自己这次绝对能找到孟湘。

纪湄出了院，整个人憔悴了一圈，脸上的沟壑也重了几分，再好的粉底都难压住。

宁远容没告诉她孟湘的事——怕纪湄身体再出什么岔子。

纪湄深感自己已经到了折腾不动的年纪，于是跟宁宇成俩人合计了几天，准备让宁远容去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