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在伪满随军的军医,山田医生是可以看懂并做简单的满语对话的,他看着这几个单词,马上脑中就组合出了完整的内容。
他的眼睛开始放光,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可能。”山田喃喃自语。
离离则冷冷的回答他,“比我们经历的战争还要不可能吗?有什么是比眼前这些更加不可能的?人生对于整个世界时间来说只是一粒沙子,可以被摆放到任何一个地方,”
山田低下头,嘴里念念有词。突然,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他说的是那些研究资料,溶液配比,化学反应,以及如何运用公式进行计算。
离离全神贯注,笔在纸上飞舞,中文、法语、满语、日语交织在一起,快速记录着每一个细节。山田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离离调动全部精力,超强的记忆力让她捕捉到每一个重要信息。不知不觉间,手中的记录本已经快要写到最后一页。
满满十几页,密密麻麻的各种文字,像是天书一般。
离离抬头,眼神中带着疲惫和警惕,问道:"这些你都证实过吗?"
“嗯。”山田简短地回答,声音沙哑。
“交待吧。”离离手中的笔紧了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山田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他开始坦白那些臭名昭著的事,声音时而低沉时而激动,一边说着,他的嘴角不断渗出血迹,生命正在一点点消散。
离离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脸上写满了厌恶和愤怒。她忍不住打断道:"你们根本不是人。"声音中充满了震惊和痛恨。
山田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说:"人生是一粒沙子,可以被摆放到任何地方。"
“你可以选择不做!”离离怒吼道,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不解。她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笔几乎要被捏断。
“选择?”山田笑了起来,直视离离的眼睛,目光复杂,“お嬢さん,人間とは何かわかるかね?”
(小姐,你知道人是什么吗?)
“你认罪吗?你保证这些资料的真实性吗?”离离忍着怒气问他,现在多看一眼这个小个子男人她都觉得恶心。
“はい、私は関東軍の命令に従っていました...”山田的声音渐渐微弱,瞳孔开始放大,神志逐渐模糊,那是精神长期紧绷后彻底放松的征兆,也是濒死的表现之一。
(是的,我听命于関東軍——)
离离知道这军医快要死了,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架子前,从众多药瓶中准确地找到一个,用注射器迅速抽出1mg,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将针头狠狠扎进山田的心口。
注射肾上腺素,是用于防止审讯对象在交代完之前死亡的非人道手段。
离离盯着手中的针管,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可是她又告诉自己与山田们所做的事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山田的精神又被强行拉了回来,他虚弱地笑着,用日语说,“お嬢さん、これもあなたの選択なのかい?”
(小姐,这也是你的选择吗?)
“继续!”离离咬着牙,双眼满是血丝,声音嘶哑地用日语命令道,“続けろ。”
(继续)
“1943年の冬、我々は子供たちを村はずれに連れて行った,奴らは凍え死んだ,そして...”
离离的泪水不断的流着,她几乎泣不成声,而山田越说声音越飘忽,她丢了笔,颤抖着又用针管抽出1mg,,狠狠扎进山田心口,
“それで?続けろ!”
(然后呢,继续啊!!)
“良子,彼女が私の最初の実験台だった,私の一番優秀な学生でね,医者になりたがっていたんだ,彼女は泣いた...”
(良子,我的第一个实验品,她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她想当医生,哭着求我……)
山田的神经已经涣散,语无伦次,这样的供词已经失去了作为证据的效力,但离离仍在愤怒。
“あの冬、京都帝国大学では...”山田的话语已经完全模糊了,
离离泪眼模糊地拿起针筒,准备再次注射。突然,她的手被一把抓住,针筒被夺走丢到一边。
她感到自己被横抱起来,落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中。
耳边传来山田断断续续的呓语,“脱がせ、凍らせ、皮膚を剥ぎ、注射し、投薬量を増やした,
良子は...砕けた……”
(脱掉、冻住、皮裂、注射、加大药量、良子……碎。)
“啊——啊——”离离在李天唯的怀中疯狂挣扎,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双手捂住耳朵,身体不断扭动,
“人类に栄光あれ,人类に——”山田的最后一句话如同诅咒般回荡在审讯室里。
(人类万岁啊,人类啊,——)
离离意识模糊地被送回家,浑身滚烫如火炉,耳边不断有人呼唤她的名字,但她无力回应,只能任由自己沉浸在一片混沌中。
恍惚间,她看到了妈妈。
柯小禾坐在床边,轻柔地抚摸着她汗湿的头发,在她滚烫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冰凉的吻。这短暂的凉意让离离稍感舒适,但很快又被高热吞噬。
她睁大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双手紧紧抓着床单,喉咙里发出阵阵哀嚎。脑海中不断闪现山田描述的那些骇人听闻的罪行,婴儿的啼哭声仿佛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传来,萦绕不去。
柯小禾把她抱起来拥在怀中,不住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但离离似乎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噩梦世界,对外界的呼唤毫无反应。
北平军统站因这起案件声名鹊起。虽然过程曲折,但最终抓获了携带绝密信息的伪满军医,并录下了其亲口供述。只要等离离清醒后整理出速记资料,这将成为一份完整的、有力的可以呈交军事法庭的日军暴行罪证!
徐以秾从重庆火速赶回,看着床上昏迷不醒、高烧不退的离离,他眼前浮现出柯小禾当年的身影,怒火中烧的他转身质问李天唯:
"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你怎么能让她单独去面对关东军的实验医生!”
“长官……”李天唯被训的抬不起头来,他无从辩解,只要离离能好,他愿意付出一切。
徐以秾脱下军装随手扔到一旁,卷起袖子来到床边,他俯身仔细查看离离的状况,问道:"医生怎么说?"
“说是受到惊吓,吃点阿司匹林,安抚一下神经就好。”李天唯赶紧上前。
徐以秾拿起床头的听诊器,仔细聆听离离的胸腔,脸色凝重地说:"已经有鸣音了,再这么烧下去会变成肺炎的。"
"怎么会!"李天唯震惊地追问,"这不可能啊,我以为最多只是应激反应受到惊吓导致的。"
"你以为?!"徐以秾丢开听诊器,怒视李天唯,"你忘了她小时候一受惊吓就会哮喘吗?再加上审讯室里的恶劣环境和细菌,她在应激状态下大口呼吸,免疫力骤降,肺部极易感染炎症!如果山田身上带着类似的结核菌,他们两人离的这么近!"
李天唯哑口无言,呆立片刻后,颤抖着问:"长官?"
“打电话找你们沈处长,”徐以秾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下楼梯。
"好!"李天唯立即应允,但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追下去问,"要说什么?"
"告诉他,我要盘尼西林,有多少拿多少,我去趟协和。"徐以秾说完,已经迈出了大门。
沈樶接到李天唯的电话,听完后只给出两个字:"放屁。"他还没来得及骂出下一句,电话那头就传来了挂断的忙音,沈樶一脸莫名其妙,缓缓放下话筒,心想这小子今天怎么了。
不到半小时,弓弦胡同就乱成一锅粥,灯火通明。李天唯像是着了魔,谁也拦不住,一组和二组的组长明推暗让,最终三个人一起冲进了沈樶的办公室。
沈樶看着自己平日里最得力的下属,怒不可遏地吼道:"李天唯,你他妈要造反啊?"
李天唯丝毫不畏惧上司的怒火,直视沈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沈处长,既然电话里说不清,我就在这里明说了。我知道您去年从昆明带回来五瓶盘尼西林,我全都要了,多少钱?"
二组组长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李天唯竟然敢这么直接。
沈樶眯起眼睛,冷冷地问:"多少钱?"
李天唯还没来得及回答,沈樶就继续说道:"你把我这儿当菜市场了?这东西你知道什么价值吗?出了五瓶,两瓶送重庆了,两瓶交还英美。"
“那您还有一瓶?也可以。”李天唯急忙追问。
沈樶恼火地回答:"可以个屁!那是蒋夫人要的,已经送南京了!"
李天唯不解,“她要这个干吗?”
沈樶被问得火冒三丈,讽刺道:"你这么横,自己去问啊。"
话音刚落,李天唯转身就走,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二组组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这小子不会真打电话去问了吧……"
李天唯虽然心急如焚,但头脑清醒,他这个级别是不可能打到那个专线的,他迅速将情况告诉了徐以秾。
没过多久,徐以秾就回复了电话,是沈槯接的,无奈回道,“那小子半小时前就往空军大队去了,我是没本事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