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清回了驿馆。
驿馆后院隐隐有争吵声。
裴玄清眉头微乎可微地皱了皱,加快了脚步,还未走到后院,甬道上迎面跑来一人,慌不择路地朝他撞了上来。
裴玄清被撞得朝后猛退了几步,看清是柳氏后,忙将她扶住,又迅速抽回手问道:“柳夫人,出了何事?”
柳氏本想去找三爷,没料到正好撞上裴玄清,忙问道:“三爷呢?”
“父亲还在县衙处理文书。”
柳氏急得原地转圈:“这可如何是好!兰时不见了。”
裴玄清猛然抬眸,厉声道:“兰时昨夜出去了?”
柳氏眼眶含泪:“是啊,六娘子说驿馆的饭菜不好,要带着兰时去酒楼吃。我等到半夜,六娘子差人过来说他们已经回了,兰时在她房中服侍,不回房睡了,我就没多想。今日早上我还不见兰时回来,就去六娘子房里问。六娘子却说昨夜见兰时有些劳累,就叫她回房歇息了。刻兰时明明没有回房啊,她会不会出事了?”
裴玄清听到最后,怒不可遏冲进后院。
谢大娘和云溪正在逼问裴媛。
裴媛委屈巴巴地坐在院中石凳上捂脸哭,邱嬷嬷在一旁替她顺着后背,阴阳怪气道:“谢嬷嬷也太没规矩了,这么大个人又不是六娘子故意把她藏起来了,许是她自己贪玩又跑出去,关六娘什么事。你一个奴婢,也敢来质问主子。”
裴玄清满目寒霜上前,钳住裴媛手腕。裴媛惊呼一声,竟然硬生生被裴玄清从凳子上扯了起来,扔进房中。
邱嬷嬷还想跟进去。
裴玄清转头,满脸杀气。
邱嬷嬷顿时一抖,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兰时在哪!”
裴媛瑟缩着瘫在地上:“我...我不知道啊,昨天我已经要她回去了。可能...可能她想去看迎神,又出去。”
裴玄清怒气上涌,脸色更加阴沉,拔出腰间的剑横在裴媛颈间,厉声道:“兰时究竟在哪!”
“哥哥!”裴媛面色煞白,“我可是你的妹妹,你竟然为了个奴婢要杀我!”
裴玄清咬牙上前:“你是不是我妹妹,取决于接下来你说的话!”
裴媛被裴玄清眼中无情的杀意刺得脑中一空,她忽然意识到若是自己不说,裴玄清是真的可能杀了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被沈行之,沈行之抓走了!”
“沈行之?”裴玄清手腕一颤,声音有些发紧,“到底怎么回事!”
“我...”裴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当时和兰时在酒楼厢房中吃饭,沈行之忽然闯了进来,说他要找一个美貌的女子去引诱山匪,借此找到他们的山寨。沈行之见兰时比我貌美,就把她留下,叫我走了...”
裴玄清还未听完,就提剑冲了出去。
裴媛倒在地上,对着裴玄清的背影大喊:“哥哥,是沈行之威胁我不准说的!”
裴玄清放出随行的侍卫出城寻人,又赶到县衙托求牧尘派出衙役去附近山头寻找。牧尘虽然到任时间不长,但对建县一带山匪作乱时有耳闻。只是来了建县先遇天灾,又因祭祀终日忙碌,还未来得及腾出手剿匪。现听裴家女眷被绑,赶紧封锁城门,先在城中搜索,无果后又将衙役分成几队搜山。
裴三爷听说兰时出事,唯恐柳氏想不开,急忙回了驿馆。
裴玄清一夜未眠,白日又在山中寻觅一日,等到天色渐暗时,他从又一座山上空手而归,只觉得伤腿疼痛难忍,险些栽倒在地上。
云同见他脸色难看,赶紧上前搀扶:“大公子,沈行之好歹是安定卫千户,不会乱来的。倒是您的腿伤怕是发了,不如先回县衙,说不定兰时已经回了。”
裴玄清抬眸望向昏暗的天空,一颗心荡入谷底,脸色更加灰败:“不!我与牧尘约好,要是找到兰时,他会点燃一颗通天烛!”
“沈行之!”裴玄清咬紧后槽牙,沉声道:“给我匹马!我要去邕州!”
**
沈行之在兰时房中削苹果!
竟然用匕首削苹果!
船舱外月色溶溶,江水粼粼,水浪不紧不慢地拍打着船身,涛声阵阵。
兰时听着窗外旖旎的浪涛声,不自觉地捂紧了肚子。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此时饥肠辘辘,看着那苹果就扑上去想咬一口。
可是想到那苹果沾满了沈行之匕首上的血,又觉得恶心。
不!
沈行之好歹是个决胜千里之外的大将军,心机深沉,此番必有深意。
莫不是在威胁她,若不乖乖听话,就把她当成苹果削了!
想到这里,兰时脸色煞白。
而沈行之依旧在小心翼翼地削着苹果。
船上无甚东西吃,只剩一筐苹果,自然也没有做饭用的刀具。
这匕首用起来实在別手。
他削到一半,不耐烦地将苹果摔在舱壁上,抬手将刀尖剁入桌面。
兰时浑身一抖,眼眶渗泪。
果然他是想杀了自己!
作孽啊!
兰时期期艾艾地踩着小碎步,挪到房门处正打算逃出去,沈行之突然面色刹变,急步窜了上来,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往前一拽。
兰时被沈行之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不知所措,忍不住朝前踉跄几步,摔坐在地上。
沈行之乃是习武之人,这一下下手力道极重,兰时觉得右边胳膊所有关节,像是硬生生被他拽断一般攒心的疼。她捂着胳膊倒抽了几口冷气,冷汗淋漓地抬头,只见沈行之下颌紧绷,面色肃穆地望着前方的木门。
她疑惑地跟着看过去,船舱木门上插进来一柄窄厉宽背的短刀,看那位置刚才正对着兰时的后背。兰时被那刀吓得脸色苍白,道:“是,是槐江山上的山匪来杀你的?”
沈行之略垂着头,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睨了兰时一眼,幽幽道:“你怎知不是来杀你的?若是在下没记错,黄聪可是因为你才泄露行踪!”
沈行之话音刚落,那刀往下一砍劈断了门闩,大门被人猛地踹开,一个身形壮硕的黑衣蒙面男子,提着短刀走了进来。
兰时一噎,看了看沈行之,又看了看对面壮得跟头牛似的杀手,暗忖道这沈行之紧抓着自己手腕不放,该不会是想拿她挡刀吧。
于是十分急切,万分真诚地对对面的壮年勇士说道:“这位绿林好汉,我只是个弱女子。我身边这位才是一心为民除害的沈行之,就是端了你们老巢的那位,你可千万千万别砍错了人。”
“闭嘴!”沈行之呵斥了一声,手上力道又紧了几分。
“要不你还是把身边的护卫招来吧,你这身板看着打不过啊。”兰时忍着手腕上的痛楚说道。
沈行之脸上浮出一层怒气,正待教训兰时几句,对面的黑衣人脚步沉钝,一柄短刀在空中化出凌厉之气,对着沈行之面门劈来。
陌刀!军中之物!
短刀破空之时沈行之看见短刀制式,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随即松开兰时,身形轻灵向前,手中匕首上抬横挡,朝着那人的脖颈间刺去。
没想到这次来的杀手也是个好手,身形虽壮硕但动作十分灵活,一柄短刀左抵右挡,竟没让沈行之近身半分,反而还有余力斜劈几刀。
沈行之见状手上的力道又快了几分,重了几分。
趁着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之际,兰时站起身朝后连退了几步,紧紧贴着侧面舱壁,想要从旁偷溜出去。可这二人始终紧抵着门口的一亩三分地,一时之间是想见缝插针都不成。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兰时咬了咬嘴唇,正想张嘴呼救,就看见沈行之狠厉地朝她瞪了一眼道:“你觉得我打不过他?”
这不是你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啊,是你打不过我也得死啊。
“若你敢出声,我先宰了你再宰了他!”沈行之像只被激怒的猛兽,朝着兰时低吼道。
兰时憋屈地抿紧嘴,暗道沈行之果然是个变态!
紧要关头,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瞅着两人将那扇大门堵得死死的,左右是出不去了。但现在槐江上风平浪静,心中又起了个念头。不如跑到窗户边跳入江水中再求救,她就不信沈行之还能跟到江中杀她不成?
于是兰时趁两人不注意,偷偷朝着窗边跑去,那黑衣人见兰时要跑,突然调转刀头朝着兰时的脖颈横劈过去。
沈行之见状几步上前,伸腿朝着兰时左膝窝处猛踹一脚。兰时喉咙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膝猛然朝地上一砸,对着天上的明月行了个跪拜大礼。
狗男人!
兰时被踹得眼冒金星,那锋利的刀锋贴着她的发丝划过,往右一转斜斜地劈到沈行之右肩之上。
沈行之为救兰时来不及回撤,那一刀划得甚深,伤口处的血泊泊涌出,顺着胳膊流到手背上,染红了他手中的匕首。
他垂头看了眼胳膊上的伤口,对蒙面大汉收起了轻视之心。
这人出手时就算准了他定会相救,几乎是在他起手之时刀口瞬间转向,出手利落干净,像是在战场上刀口舔血,尸骸堆里爬出来的高手。
那黑衣人见沈行之受了伤,左手朝前一伸露出绑在手臂上的□□,对着沈行之连发数箭,箭簇带着雷霆之势射去,黑衣人趁着沈行之出手挡箭之时,挥刀欺身上前刀刀直攻要害,将沈行之逼得朝后连退了数步。
一旁倒地的兰时疼得泪涕横流,将将从地上爬起来,手还来不及扶住窗沿,突然后背被人猛地一撞,直接朝江中栽去。
她惊呼一声,望着身下的泊泊江水吓得脸上血色尽褪,求生的本能让她双手下意识地在空中乱抓,想要抓到一物定身。
下坠之际倒是让她抓到了一样东西。
兰时侧过头去,只见自己抓着沈行之的后领将他一起拽了下去。
下坠的短短几息之间,沈行之杀刀子似的眼神中情绪很纷杂,有愤怒,惊慌,更有“你是头猪嘛?”的疑问。
兰时欲哭无泪地看了眼他额上暴跳的青筋,呜呼哀哉地在心中直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求佛祖保佑沈行之是只旱鸭子,赶紧收了这只暴躁的孽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