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再次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尤其是脖颈处,稍有牵扯便是一阵刀割般疼。
她闭目缓了缓神,听见身边似有女子低低的抽泣之声。兰时再睁眼,发现自己手脚被缚,关在一间货仓之中。货仓之中垒着数十个木箱,木箱旁堆着几辆木板车,网兜等杂物。黄聪已不知去向,而她侧面角落里六七个衣衫凌乱的女娘正几声抽泣。
“喂!”兰时朝她们喊了一声,“这是哪里?”
那些女娘要么只知道哭,要么神情呆呆木木地不说话。只有一个年纪大点的抬起一张鼻青眼肿的脸,声音沙哑道:“槐江寨,你也是被黄聪绑来的吗?”
“你们都是被黄聪绑来的?”
那女娘点点头:“寨子里只有他好女色,他怕大当家知道,就将我们藏在这个地方。只有那种时候,才会过来。”
她说着蜷起身子抱紧了膝盖。
兰时见她们发髻凌乱,衣衫破损凌乱,不少人身上脸上都带着伤,叹了口气道:“你别怕!先替我松绑,我会救你们出去。”
那女娘紧张地摇摇头,走过来蹲在兰时身边,指着地上一摊风干暗红的血迹道:“我们不能给你松绑!之前有女娘给新来的小娘子松绑,黄聪直接砍了她一只手,将她丢到山上喂狼了!他凶残暴戾,每日都虐待我们,要是有人想逃走,就当着众人的面斩了她的头,杀一儆百。好叫我们能跑都不敢跑!”
兰时心中一沉。
她在酒楼中故意说出那样的话,本想着让黄聪放松警惕,这样沈行之杀上来时,她就能伺机逃走。现在听这女娘如此说,恐怕黄聪打算好好调教调教她一番,才会给她解开绳索了。
兰时忍不住在心中将沈行之骂了千百遍,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布袋上,心中一时没了主意。
既希望沈行之快点杀上来,又期望裴玄清早点发现自己失踪。
不能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对她来说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货仓中女娘们渐渐哭累了,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睡了过去,惨淡的月光从窗棂下的地面上渐渐伸长,勾住了兰时双脚。
兰时盯着鞋面上被月光照亮的尘土,细细听着窗外细密的风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那阵风声中惊起一阵金属相撞的打斗声,夹杂着男子的怒骂,呼叫。
兰时惊坐而起,用脚踢了踢身旁的娘子道:“你听什么声音?”
那娘子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什么?”
“你快听啊!”
那阵打斗声愈加大了,伴着沉重的脚步声,几只火把从窗棂外一闪而过:“他娘的!这群王八羔子从哪里冒出来的!”
兰时赶紧道:“救我们的人来了,你快给我松绑。”
那娘子瑟缩着朝后一躲。
兰时更加着急上火:“你忘了吗?我刚醒时就跟你说过会救你。实不相瞒,我是官府的暗线,官府知道黄聪掳走了不少女娘上山,才用我引黄聪上勾,顺藤摸瓜找到他的巢穴。现在官差应该沿着我留下的记号杀上来了。你赶紧松开我,我好带你们出去!”
那娘子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替她解开绳索。
对面的几个小女娘也喜极而泣,不停地问:“真是官府来救我们的?”
“他们来了多少人?”
“我们从哪里下山啊?”
兰时揉着手腕,心道自己就是信口胡诌哄她解开绳索而已,哪里知道从哪里下山。不过等黄聪反应过来,必会想通是因她之故,才暴露行踪,腾出手来第一个杀她泄愤。
若她一人,说不定沈行之就将自己丢下了。但是自己身后带着这么多拖油瓶,那可不一样了,众目睽睽之下,以百姓为念的沈行之也不好弃她不顾。
当即拍了拍身旁小女娘的肩,义正词严道:“救民于水火,乃是为官之责。放心,你们跟着我,沈大人一定要保你们平安。”
兰时在众人期待依赖的目光打开房门,觉得自己活了两辈子,头次当用“伟岸”来形容自己的光辉形象。
只是当她刚刚走出房门,就见沈行之带着长明和几个护卫与对面的六七个壮汉打得难舍难分,为首的黄聪看见兰时,“哇呀呀”地咬牙一声,提刀朝她冲来。
“沈行之!”兰时惊慌大喊道。
沈行之注意力全在他身前另一个壮汉身上,挥刀朝他步步逼近,吼道:“娘子为民捐躯,我替你请功!”
“王八蛋!”她就知道沈行之是个王八蛋,兰时眼见着黄聪提着大刀朝自己砍来,拼了命似地撒腿就跑,朝身后那帮失魂落魄的女娘们喊道:“还不叫沈大人救命!”
众女闻言一边狼狈逃窜,一边齐声大叫道:“沈大人,救我!”
嗓门之大甚至掩过了兵戈之声。
沈行之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沈大人”惊得打了个踉跄,手中刀头一下失了准头,叫那壮汉寻找空隙反劈一刀,劈中他的肩膀,随后打了个呼哨。
乱群之中,一马奔出,那人朝沈行之嘲讽一笑,跳上马背挺刀而走。
沈行之捂着胳膊正想去追,身后又是一阵鬼哭狼嚎的“沈大人!”
“闭嘴!”沈行之转头怒瞪兰时,手中飞刀激射而出,一刀刺穿黄聪胸膛。
兰时正逃得心惊肉跳,见黄聪被沈行之一刀射死,终于松了口气,停下脚步,扶着身旁的廊柱,躬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是她气还没喘匀,衣襟就被人大力扯起,她的身体也被人拔了起来,沈行之冲她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大事!”
“我不知道啊!”兰时眨了眨眼,“你不是要找到他们巢穴,杀了黄聪吗?”
沈行之噎住,长明带着一帮染血的侍卫从满地尸山中奔过来,抱拳道:“大人,属下没拦住黄塘,让他跑了,剩下的一群帮众也服毒死了。”
沈行之转头瞪向兰时。
兰时也生气了。
自己只是出门看场祭祀,被他当成暗桩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了,还差点一刀被黄聪砍死,难道还不准自己自救?
兰时拼命挣脱沈行之的双手,拢着衣襟道:“自己抓不住黄塘,只知道拿女娘撒气,算什么男人!”
大公子竟然被女娘骂了!
长明惊得抿紧嘴。
“好好好!”沈行之气连说了几个好,对长明道,“送这些女娘下山。”随后一言不发地拽住兰时胳膊,一路将她拖出寨门,抛上马背,紧接着自己也跳了上去,双脚轻磕马腹,风驰电掣般朝着山下奔驰而去。
兰时俯身吊在马背上,被坚硬的马鞍磕得眼冒金星,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忍不住骂道:“王八蛋!”
“沈行之,你不是个好人!”
“沈行之,你到底带我去哪儿!”
....
天色已近灰蒙,林中雾气弥漫。
沈行之一路拍马冲下山林,到了槐江边上。
江边早已停好了一艘双层画舫。
沈行之将脱力的兰时抱下,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登上船。
船上侍卫迎上来,想要接过兰时。
“开船!”沈行之沉着脸从他身边走过,进了船舱将兰时抛在床榻上,一脸铁青地坐在塌前圆凳上。
兰时先是被马鞍颠得浑身剧痛,后又被沈行之凌空摔在床上,撞得脑昏脑涨,几乎失去理智。她躬着身子歪在床上缓了许久,才觉神志清明些,抬头冷冷看着沈行之。
“槐江山的事都完结了,你抓来做什么?”
沈行之挑眉:“暂时未想好抓你来干什么!”
兰时一窒,缓缓吐出口气:“那个叫黄塘的早跑了,你就算关我一辈子也无济于事!”
沈行之点点头,严肃道:“你说得对!我也没打算关你一辈子!不过轻易放过你,我很不爽!”
沈行之说到最后,简直咬牙切齿。
兰时冷笑两声,恨不得朝他扔去十七八把大刀!
前世兰时对沈行之并不熟悉。
只知他少年就去了北境戍边,后接过长兴侯手中大旗,亲手将沈家军打造成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乃是大周一个不可多得的勇猛善战的将才。后来裴玄清身死,大周国破,沈行之带着沈家军投靠了封地西北邕州的齐王。在山河动荡中,与齐王一起守护大周唯一一座孤城。
沈行之对大周的功绩,也算得上彪炳史册。
算起来沈行之好像与裴玄清同岁,未及弱冠竟是如此...变态?
兰时真是看一眼都嫌烦,所幸眼不见为净,翻过身睡觉。
沈行之见兰时竟然对他毫无畏惧,甚至在外男面前毫无羞耻心地仰面大睡,着实错愕了一瞬,随后气急败坏地朝床榻走了两步,又顿住。
自己叫醒她能干什么呢?
继续言语威吓?他又不能真的对她用刑。
摔门走掉?可他这样灰溜溜走出去,好似战败的将军,实在不甘心。
沈行之有些尴尬。
他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看小娘子睡觉吧。
长明在外叩门。
沈行之如释重负,逃也似的奔出了房门,转身关门时忽然想到这个姓蔡的小娘子被自己折腾一夜,肯定累极了,将门轻轻合上,走远了才道:“何事?”
长明道:“槐江山附近有人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