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院中灯光昏暗,气氛凝重。
疏柳跪在地上,五十掌下去,右脸已破皮溃烂。
她伏在地上,哭得悲戚:“夫人,实在不是奴婢不尽力!都是大公子他生了异心,姨娘也拿他没办法!”
孙氏在房中来回踱步,原本如美玉莹光的脸上多了几道深刻的皱纹,像是被刻刀狠狠划了两笔,越发显得尖酸刻薄。她目光呆愣,双手交握在腹上止不住地发颤:“他还是要去!他还是要去……”
“这个竖子敢骑到我孟儿头上撒野!”她忽然扬高了声调。
王嬷嬷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
疏柳见王嬷嬷不肯为她说话,眼珠子一转,捂着脸道:“可不是吗!奴婢今日可在房里听得清清楚楚的,大公子问姨娘,二公子就这么点能耐,凭什么压他一头!还说他就算替二公子请封世子,陛下也看不上他,到时候咱们国公府的世子之位还不一定是谁!”
孙氏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颤着手指向小槐院方向:“反了!反了!他若成了裴国公府的世子,那我孟儿不是要被他作贱死!”
王嬷嬷见疏柳越说越不像话,温声劝道:“夫人,大公子一向明事理,加之有舒姨娘在,大公子不会乱来的,疏柳许是听错了也不一定!”
孙氏闻言,狠狠地瞪了王嬷嬷一眼:“住口!你这贱人,为什么要帮着小槐院?”
“王嬷嬷,我虽然无用!但是几句话总不会听错的!大公子说话时,那叫一个趾高气扬,什么国公夫人,什么国公爷,他根本就没当一回事,说是皇上恩宠,日子还长着呢,以后国公府谁都不敢为难他!”
疏柳说着朝前爬了几步,抓着孙氏的衣摆,紧张地看了张嬷嬷一眼,欲言又止。
孙氏见状,喝道:“让你去找庞道姑,找到今日还不见踪影,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出去找!”
王嬷嬷惶恐地弓低身子,临走前深深看了疏柳一眼。
疏柳等王嬷嬷走后,悄声道:“夫人,您不觉得王嬷嬷最近很不对劲吗!她三番两次地帮小槐院说话不说,找庞道姑也不尽心,奴婢上次听见她跟下头的仆妇说,反正老夫人也不许庞道姑再进府,不用大费周章。再者,如今小槐院的下人可都是王嬷嬷一手安插进去的,兰时是她买来的,谢三娘一家与她交好也去了小槐院,和她不对付的张嬷嬷也被撵走了,说不定她早就跟大公子勾连上了!”
怪不得!
难怪她会举荐谢三娘去小槐院,她们二人亲如姊妹,谁会把自家姐妹往火坑里推。
尤其是兰时,更是如此!
自从兰时去了小槐院,虽说三不五时的报着消息过来,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倒是裴玄清这竖子越来越出息,腿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治好了,连白虎都能射死。
薪炭的事一出,他虽受了点折辱,却能重入皇城!
难道她真的被王嬷嬷算计了!
孙氏双手陡然握紧,恨声道:“好哇!终日打雁,终被雁啄!想不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个老妇!”
疏柳见孙氏的怒气转移到王嬷嬷身上,暗暗松了口气,又添了把柴:“夫人,王嬷嬷的事不急,反正她也跑不掉!倒是大公子,他现在连舒姨娘的话也不听了,要是明日真入了宫,有了官身,可就彻底逃出您的手掌心了!”
孙氏目光一凝,猛地朝小槐院的方向看去。
疏柳说得对!绝不能让他入宫!
要是裴玄清入了宫,成了圣上亲卫,天子近臣,她的孟儿还有立足之地吗!
舒姨娘...
孙氏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好得很,裴玄清既然不在意,那她就让他彻底痛一回!
痛到他再也爬不起来!
翌日,天光拂晓,朝深雾重。
王嬷嬷辗转反侧了一夜。
昨日疏柳故意将她支走,是算准了国公夫人近日屡次在小槐院事上碰钉子,视裴玄清为肉中刺,恨不得除之后快,又因庞道姑的事,对她心生不满,只有将罪责推到裴玄清和她的身上,才能脱罪。
王嬷嬷不知道疏柳到底跟国公夫人说了什么,但以国公夫人现在疯癫程度,只需少少地添一把柴,就足够她烧死整个裴府的。
她惶恐了一夜,还是决定去小槐院报个信。
等到守门婆子开了通往梅林的角门,她就急匆匆上了山。谁知裴玄清早已策马去往皇城,小槐院的婢子们笑嘻嘻地聚在院子里,笑着说这次大公子回来,得称大人了。
王嬷嬷将谢三娘和兰时拉到僻静处说了昨日荣华院的事。
谢三娘顿感惊慌,转头问兰时怎么办。
兰时皱眉沉思了片刻,如今裴玄清已经去往皇城,孙氏一介女流,就算想对裴玄清不利,总不能沿途埋伏射杀。
倒是舒姨娘那里,容易下手。
当即唤来秋彤,让她去西跨院看一看。
秋彤走后,小星儿和小豆子见几人脸色阴沉,吓得不敢说话,一刻前还欢馨的气氛倏而变得凝重起来。
兰时站在山冈上,遥望山下。
梅园如绣,满野簪红,但其穹顶之上,天光暗淡,乌云密布,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她等了不多时,秋彤去而折返,跑得踉踉跄跄,满面苍白,临近院门处,视线触及兰时眼眸时,秋彤双膝一软,瘫软在地,声音惊慌失措:“姨娘...姨娘...没了!”
秋彤也不知是吓得,还是伤心的,哭得声音发抖:“兰…兰时,姨娘死了!”
在场众人无不惊诧。
唯有兰时神色还算平静。
她快步走到秋彤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厉声道:“把你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秋彤被高喝一声,震得脑中清明过来,她匆忙抹了抹眼泪,道:“我还没到西跨院的时候,就看见疏柳着急着慌地跑出来,大喊姨娘死了...我就进去看,姨娘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一只手臂垂在地上,手腕割开了,床上,地上全是血!”
她想起西跨院中浓重的血腥气,干呕了两声:“我本来吓得想跑,但是不放心,又转回去看,手腕上的伤口已经不渗血了,姨娘的血...血流干了呀。”
兰时眼前一黑,差点栽到,幸而王嬷嬷冲过来掺起她的胳膊:“娘子现在不能乱!”
又问秋彤:“血至少要几个时辰才能流尽,西跨院中就没婢子发现吗!”
秋彤面白如纸,眼珠子颤着转了半晌才道:“不会有人的!疏柳当时喊得这么大声,西跨院厢房里也没人出来...哦!对了!我还在地上发现了一柄刀...疏柳走的时候跟我撞了一下,我看见她手上拿着一张纸,上头黑漆漆的,像是一封信。”
兰时摇摇欲坠地撑着王嬷嬷手臂,声音像是九幽地狱里蹿出来的一阵厉风:“孙氏!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饶是谢三娘也慌了手脚:“大公子去了宫里头,现在我们可怎么办!”
“皇后娘娘抱恙,老夫人去了宫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国公爷又去了边郊巡营,一来一回怕要两三日。现在府中孙氏独大,当务之急就是看牢西跨院,防止孙氏毁灭证据,等老夫人和国公爷回来才能讨回公道!”
兰时说完,瞳孔微缩,她强撑着直起脊背,招来小槐院所有婢子:“小星儿去通知六娘子,让她带人守住西跨院,院子里所有东西都不许人带走,尤其是舒姨娘用过的香,饮过的药渣,入口的剩饭!她若是不肯,你就说要是大公子回来知晓她不尽心,就不止罚跪祠堂这么简单了,最好自己掂量清楚!”
“秋彤,你会骑马,赶紧去京郊大营寻国公爷。小豆子去打听二公子去了哪里,找他回来!”
“谢大娘,你赶紧去找云同,让他骑马赶往皇城,务必要拦下大公子,让他尽快回府!”
秋彤急道:“大公子好不容易才挣得一次入宫的机会,怎能错过!”
“住口!”兰时喝骂道,“姨娘是大公子的生母,是他的命!要是他穿着一身官服回来,发现舒姨娘已经被人用草席裹了,扔到了乱葬岗,要他如何活得下去!只要人还活着,前程可以再挣,母亲只有一个。”
“不...国公夫人不会这么狠心吧。”秋彤声音渐弱,说到最后,自己都有些不信。
“人都杀了!一具尸体,她又怎么会在意。国公夫人现在就指着大公子发疯犯错,她好顺理成章地斩掉他的羽翅!”王嬷嬷语气森寒道。
“国公夫人这次下了血本,不将大公子踩入泥潭,不会罢休的。王嬷嬷...”兰时镇重朝王嬷嬷一拜,哽咽道,“我知道自己开口会让你难做,可我实在没办法了...”
她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叩首:“求您救救他!他说大公子是个好人!他不该受此折磨痛楚啊!”
王嬷嬷看着兰时磕红的额头,眼眶渐湿,她拿袖子擦了擦眼角,扶起兰时,叹了口气道:“这些年为了国公夫人,我手上也占了不少人命,就当是还了身上的孽报。你放心,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尽力,这世间总有公道的!”
兰时舒了口气,又感激朝张嬷嬷屈膝大拜,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递过去:“孙氏现在害死了舒姨娘,一定急着毁尸灭迹,无暇他顾。您寻几个健壮的仆妇,假传国公夫人的令,将府中郎中和夫子,偷偷绑去广济钱庄,将今日的事告诉孙远淮,他自有手段套出口供!还有,让他想办法往宫里递消息,让老夫人赶紧回府。”
“好!”王嬷嬷点点头,匆匆去了。
“秋彤,你会骑马,赶紧去京郊大营寻国公爷。”
秋彤镇重道:“你放心,我就算跑死了马,也把信送到!”
院中众人各自领命去了。
闷雷穿过浓黑如墨的云层,席卷而至。
大雨倾盆,猝不及防。
兰时站在原地,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浑身湿透,双眸平静到令人胆寒。
她双脚踩在雨水中,沉步走向西跨院。
孙氏既然要闹,她就往大了闹。
她要让整个裴家都知道,孙氏人面兽心,形同狗彘,她要让国公爷容不下她,裴孟以她为耻,受尽唾骂侮辱。
她要让孙氏也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