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在京中为武将与文官争权,二爷去了边关戍边,三爷承父志,去北城坚守,皇后娘娘更是为了大周一生蹉跎在了宫墙之中。
裴家上下都在为了边关百姓奋力向前,但在兰时这样不明就里的外人眼中,裴家只是卖女求荣,恃宠骄横,专权跋扈的蝇营狗苟之辈。就连对朝局洞若观火的王朗也以为裴老夫人想要大周的江山注入裴家血液,以此维持裴家百年荣耀。
只是老夫人这样孤注一掷,倾全族之力搅入乱局,一着不慎,就是全族覆灭的凄惨下场。
兰时想起来年的那场大战,遍体生寒,问道:“老夫人对裴家上下都有了安排,那大公子呢?老夫人想要大公子做什么?”
钱嬷嬷一怔,想起裴玄清叹了口气:“裴家虽然上下齐心,但族中子弟实在平庸。三爷出类拔萃又是文官,上不了战场。唯独大公子文武兼备,实乃绝世之才。老夫人深知国公夫人对他不喜,为了大公子前程,也为着家族和睦,力排众议将大公子送入宫中,请皇后娘娘择选大儒,大将教导,也对他寄于厚望。怎奈忠君,孝亲,治人,修己,大公子学的样样都好,也是学的太好,被孝亲二字困住。”
“你说老夫人不管大公子,其实你说的不对。老夫人不仅管过,劝过,还给他安排好了前程。但大公子是个孝顺孩子,为了舒姨娘,他宁愿自困小槐院,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老夫人老了,疾病缠身,她怕自己走后,大公子没人庇佑,想着不如顺着国公夫人,等她出够了气,或许大公子也有几日好日子过。可谁知国公夫人成见如此深,十几年依旧愤恨不肯平,非要置他于死地。”
钱嬷嬷说着,拉起兰时的手,满眼期翼。
钱嬷嬷将裴家的隐秘之事倾囊相告,兰时岂会不知其中深意。
前世兰姑姑曾说在宫中最容易失去的,最先失去的就是心。
心慈手软,当断不断死的只会是自己,利益得失更是要拿算盘一笔笔扒拉清楚。
后来裴家败落,姜家卷土重来后,清理后宫时发现,兰姑姑与裴皇后身边的内侍结成对食,将她当成逆党打入牢狱。
兰姑姑想拿她顶罪。
那时兰时想是不是在姑姑心中,对她留着一丝温情。就是那屡温情,让姑姑觉得自己会心软,会留情,会乖乖的替她去死。
可惜她没有,活着太难了。
可是再难她也想活着。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兰时在她开口之时,交上了自己早就收集好的证据。
姑姑被拖去慎刑司时,满脸凄惶地冲她哭喊:“兰时你果真没有心,六亲不认,你不得好死!”
兰时没有掉泪。
那时候她想,如果心硬如石,她的心恐怕就是世上最硬的那块石头。
若她是裴老夫人,一定不会让国公夫人这样的隐祸入门,就算勉强让她入了门,也会引以为戒,不会让舒姨娘登堂入室。
即使两相错已犯下,在大房三房起了龃龉,要不休了孙氏,要不趁着裴玄清年幼,送走舒姨娘,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盘死局。
可惜裴老夫人在幼女入宫后悔不当初,生了慈心。即不忍大爷伤心,又不忍三爷难全,既要顾着朝中大局,又想家族子孙和睦康顺。
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留,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终于酿成大祸。
她又能做什么呢?
兰时沉思良久问道:“钱嬷嬷,今年北境与往年相较,已是平静了不少,为何三爷还不回京述职?可是来年会有大事筹谋?”
钱嬷嬷再次感叹她的睿智,也欣慰自己没有看错人,笑着点点头:“不错!百年来北戎桀黠,擅恣入塞,犯厉大周,杀伐不断,边城百姓困苦已久,加上...”
事涉朝堂,钱嬷嬷不敢多说,只道:“如今的大周民安国富,兵强马壮,陛下决心北伐,老夫人也觉得是时候了。”
兰时暗暗叹了口气。
前世她被王朗关在质子府,只知道来年的北伐还是失败了。
除了裴玄清,裴家究竟活着回来几人,受了何等责罚,北伐为什么失败,是遭人陷害,还是大周兵力不济,她一概不知,拿什么去拯救裴家?再则是皇帝决心北伐,她只是个婢女,连皇宫都去不了,又有什么能力去劝阻呢?
若她将前世的乱世相告,说不定会被当成妖孽烧死。
勉为其难如同截趾适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量力而行,先保全自身,再谋以后。
兰时只好劝慰了钱嬷嬷几句,出了院子。
云阳山山高林密本不适宜居住,但因山中坐着几汪温泉,到了冬季依旧温暖如春,植被葳蕤,加之与南苑猎场毗邻,那些贪图享乐的世家公子白日在南苑行猎后,可直接上云阳山泡温泉解乏享乐。是以京中许多钟鸣鼎食之家豪掷千金在云阳山伐树开路,建造别院。
到了冬季,云阳山中灯火长明,犹如星光坠入人间,布施满林。豪绅之家借机相互走动,结伴游玩,笙歌鼎沸。
裴家女眷在老夫人跟前聆讯完,早就出了别院,各自寻欢作乐去了。
兰时一路走到后院,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不仅大房二房的人不在,就连裴媛也不知所踪。
“不好了!”她还在疑惑裴媛的去向时,就看到云溪一脸焦急,大汗淋漓地冲了过来。
“姐姐,六娘子跑到猎场去了!”
兰时吓了一跳,急忙道:“她为什么要往猎场跑!”
云溪顾不上擦汗,急道:“你叫我盯着六娘子,我还觉得多此一举,谁知这六娘子果真不是个省心的!今日从老夫人的禅室里出来,五娘子就将六娘子拉到一边说话。我远远听见她说什么沈家二公子在南苑行猎,还说从北面山腰那条羊肠小道过去只要半个时辰,拿着裴家的玉牌,守卫不敢不从。”
云溪见兰时连脸色不好看,安慰道:“姐姐别太担心,就算六娘子与沈二公子有什么,那也是她自己行为不端。我们不如派人去山下等着,见着大公子直接告知于他。大公子出面,好过姐姐前去。”
兰时莫名想起那日在穿堂处听到的话,摇了摇头。
若裴文仪让裴媛去猎场,意在让裴媛和裴樱反目,那必定会将裴媛钉死!
她不知道裴文仪打的什么主意,但若裴媛出事,裴玄清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裴家风雨欲来,实在不易再起纷争。
她能做的实在不多,但只要能做,还是想倾力一试,就像裴玄清前世那样。
为今之计,只能阻止裴媛去见沈二。
兰时厉声道:“六娘子走了多久?”
“有一炷香了。”
兰时不再迟疑,如阵风似的朝着云溪说的小径跑去。等云溪回过神时,只能远远地瞧见一个墨点般的青色身影了。
云溪急得直跺脚,紧随其后。
猎场帷帐绵延,旌旗飒飒高悬,接天蔽日。
兰时和云溪一路狂奔至猎场,只见无数身穿黑衣重甲的士兵,手持长戟,腰间佩刀,五步一岗,将猎场围的水泄不通。
云溪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吓地扒住兰时手臂,哆嗦道:“姐...姐,怎么,怎么这么多人,猎场出事了吗?”
兰时的表情也很难看。
守卫这般森严,似有贵人出行。
她们一路紧追,也没发现裴媛的踪影,难不成真让她进去了?
兰时暗正想着,忽听前方传来一声厉喝。
一个士兵发现她们躲在灌木中朝猎场窥探,挺戟上前,神情狠厉:“谁在那!出来!”
兰时挡在云溪面前,脸上堆着笑,说道:“这位大哥,我们来此寻人,无意冒犯,望请恕罪。”
那士兵见是两个柔弱的小娘子,想到此处毗邻云阳山,怕是山上哪家女眷误闯到猎场,收了长戟道:“圣上在此冬狩,还不速速离开!”
兰时听见圣上冬狩,急中生智,从袖囊中掏出一块玉牌递了上去,说道:“这位士兵大哥,我们是孙娘子身边的女婢。实不相瞒,我家娘子与裴家六娘子今日相约在别院小聚。可眼看着到了时辰,裴娘子依旧未到,我家娘子怕她在山中迷了路,让我们出来寻找。我问了裴家下人,得知她走了北面的小道下山,不知是否有个身穿紫色衣裙的小娘子来过此处?”
那士兵见了她手中玉牌,神情略微好转,听见裴家二字,神情愈发恭敬了,朝她们拱了拱手,声音放柔了许多:“原来是孙尚书家的!你们没听说吗?今日圣上率百官冬狩,方才裴家六娘子说要寻裴大公子,进猎场去了。”
兰时“哎呀”一声,急地快哭了:“裴娘子定是发觉自己走错了路,怕上山再次迷路,干脆去找大公子了。这该如何是好,找不到裴娘子,我们怎么交代!”
兰时说着,给云溪使了个眼色。
云溪立马会意,声音带着哭腔道:“姐姐,娘子会不会打我们板子啊。前儿个娘子想吃东街的甜糕,东实去的晚没买到,娘子一生气,打了她好几板子,至今还在床上躺着呢!”
那士兵见她们哭的梨花带雨,慌张地手脚都不知往里放了,忙劝道:“你们快别哭了!裴娘子刚进去,你们朝北边林子去,说不定还能追上!”
兰时喜极而泣,朝他连声道谢,拉着云溪疾步进了猎场。
忠君,孝亲,治人,修己-大诰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苏东坡
北戎桀黠,擅恣入塞,犯厉大周,杀伐不断-盐铁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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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