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从靠在阮相宜肩膀上变成躺在他怀里的。
金乌已西斜,阳光变得柔软。
他到底还是命硬,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竟也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感受到怀里的人动了动,阮相宜轻声开口:“醒了?”
“嗯,感觉好多了。”季修不等他问自己感觉如何先自己说了出来,“不过还是有点虚弱,头有点晕,让我再躺会儿。”
他说了谎。
他现在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有点舍不得离开那片温暖罢了。
在阮相宜怀里睡着后,他做了一个短短的梦。
他又梦见了那个穿着红衣的怎么都看不清面庞的人。
不同的是,这回他看清了梦中人的脸。
那人不是什么女人,而是阮相宜。
他在梦里的声音凄凉婉转:“修哥哥,你一定要活下去。”
称呼也从“阿修”变成了“修哥哥”。
现实与梦境交织着,让季修此时此刻忽然有了倾诉的**。
“我方才梦见你了。”他开门见山,说完还动了动身子,重新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睛依旧未睁开。
“哦?梦见我什么了?”头顶传来阮相宜低沉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忽远忽近的感觉。
也许是自己的一只耳朵正枕在他的大腿上吧。季修如是想着。
“梦见……”话转了个弯,他又扯了个谎,“梦见你说愿意结草衔环报答我一辈子,不用支银子的那种。”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你相信吗?”
岂料阮相宜的语气竟听起来甚是笃定:“嗯,三殿下说的我自然信。”
季修那股执拗劲又上来了:“在梦里你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哦?那我是如何唤三殿下的?”许是余晖温柔,林风也温柔,阮相宜的声音始终是柔和的。
“你唤我……”季修将梦反着说,“你唤我阿修。”
他才不要跟那个人一样,被阮相宜叫“修哥哥”。
做不了阮相宜心中的修哥哥,那就做独一无二的阿修。
也挺好。
这回阮相宜没有答话。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修哥哥。
他不知修哥哥本名叫什么,只知修哥哥很温柔,也很有趣,经常逗他逗得哈哈笑,让人忘记什么是悲伤,什么苦痛。
他垂眸看着闭上双眼的季修,嘴唇动了动,最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倒是季修仿佛来了兴致,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又道:“想不想听故事?”
阮相宜从喉中溢出一个字:“嗯。”
微风轻轻拂过耳畔,季修蓦地低笑出声。
明明是他亲身经历的怪诞人生,到头来却还是只能通过讲故事的方式为旁人所知。
他试过说出那些荒谬的过往,可无论是亲如父皇母后,还是兄弟姐妹,听后无一不说他是误将梦境当成了现实,太医甚至断定他有癔症。
偌大的大奉皇宫,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他们只差没说他是个疯子了。
久而久之,他便再也不提那些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往事。
“其实我死不了。”季修似在诉说又似是无奈,“我可能已经活了一千年,甚至一万年,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了,我记不清了。”
阮相宜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没说。
好生奇怪。
他竟觉得季修的语气听起来带着一丝悲伤和无可奈何。
仿佛他不是在说故事,而是在说自己。
他决定安静地聆听,季修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继续往下说着:“我记得我上辈子是个庄稼人,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皮肤晒得黝黑黝黑的,一点也不像现在这样白,不过也不像现在这般羸弱,那时候的我强壮的嘞,一只手就能拎起一头猪。”
听到这里,阮相宜没忍住轻笑出声。
季修的语调由一开始的低落变得有些俏皮,一个黑皮肤的俊秀庄稼人单手拎猪的画面顿时跃然脑中,令他好心情地勾起了嘴角。
“这个故事挺有意思的。”他笑着回应季修。
得到回应的季修再开口时明显多了几分兴奋:“最开始我可穷了,家徒四壁,只有一间茅草屋和一只会下蛋的母鸡。我愁啊,愁三餐不饱,愁一下雨就淋湿床铺……”
“后来呢?”阮相宜顺着他的话追问。
“后来我就凭借我的聪明才智,拿母鸡下的蛋去镇里换钱,然后找邻居租了两只母鸡。”
“租?”阮相宜抓住关键字。
“对啊,买太贵了。租的话,时间一到邻居不仅能得到租金,母鸡也可以物归原主。邻居开心得不行。”
阮相宜饶有兴趣地点点头,笑道:“想不到三殿下倒是挺有经商头脑。”
“嘿嘿。”陡然被夸,季修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也不是那么有头脑啦,因为——”
他倏地顿住,后面的话羞于启齿。
“因为什么?”久久没听到下文,阮相宜到底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因为——”季修轻轻呼出一口气,还是决定说出来,“后来钱都被我败光了。”
“哦?”阮相宜猜测道,“因为赚了大钱,所以去喝花酒了?”
“不是喝花酒。”季修回忆着往事,那种迷茫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我把钱都用来寻人了。”
“寻人?”
季修没有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是讲故事的口吻,也没有意识到阮相宜竟然不觉得奇怪,反而还附和他,他说着说着情绪变得有些低落:“说来也怪,我记得所有的往事,唯独忘了一个人。”
“更怪异的是,我明明不记得那个人是谁,偏偏还记着我此生定要寻找那么一个人。”季修最后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作为庄稼人的一生,“可惜,直到死,我也没有找到那个人。”
“也许来生能够寻到。”
阮相宜这句话其实旨在安慰,听在季修耳朵里却有不同的意义。
他原本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心脏也跟着怦怦直跳,若不是确认自己没有任何不适,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心悸的毛病又犯了。
他的声音轻得他自己都要听不见:“你方才说什么?”
可阮相宜听见了:“我说,也许来生能够寻到。皇天不负有心人。”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季修快速地眨了眨眼。
心被敲击的同时,他的眼睛和鼻子也有点酸。
他缓了缓,才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荒谬吗?”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就算你说这是真人真事,我也信。”阮相宜捂着微微疼痛的胸口,话说得很轻。
最近他毒发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季修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而是从他腿上起身,坐直后看向他。
许是阮相宜掩饰得太好,许是季修内心激动,他并未发现对方的异常。
他直视阮相宜的眼睛,一字一字道:“那如果我说,我就是那个庄稼人呢?你也相信吗?”
阮相宜握紧拳头,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出现异常:“既然你说了,那我便信了。”
他不知道的是,季修的拳头握得比他更紧,眼里闪着晶亮的光,鼻子又酸了几分。
这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没有人说他患了癔症。
秦昭不远不近看到的正是季修从阮相宜怀中坐起,而后含情脉脉看着对方的样子。
至于为什么是含情脉脉,是因为那一瞬间他想起季程曦传出来的季修和阮相宜“用身体交流”,当时他还不当回事,可如今……
季修正沉浸在“竟然有人相信我”的动容中,阮相宜则拼命忍住心口的不适,是以二人都没注意到有人在靠近他们。
“公子修!”待靠得足够近了,确保他们能够听见声音,司徒烈先唤道,“可算找到你们了,你们没事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季修的神情霎时恢复正常,侧头看向来人。
阮相宜的心绞痛好似也缓解了些,放下捂着胸口的手。
“是啊,三皇子,可急死我们了。”秦昭着急之下甚至忘了改称呼,好在这里没有外人。
不过季修还是纠正他:“阿昭你这习惯还是得改改,叫我三哥三弟都成,可不能再叫三皇子或者三殿下了。”
一来确实为提醒,二来也是为了打破这种众人担忧他的沉闷氛围。
见他还能开玩笑,司徒烈就知道他身体没有大碍,于是轻声唤道:“小蓝——”
不多时,一团毛绒绒的生物便倏地跳到他怀中。他摸着它身上软软的绒毛,欣慰道:“小蓝辛苦了。”
秦昭不解道:“为什么是小蓝辛苦了,我不辛苦吗?”
阿昭不理解,阿昭不开心。
倒是季修蓦地笑了:“传闻这猫十分有灵性,能够感知生死。当真百闻不如一见。司徒先生的猫果真妙哉。”
经季修这么一提醒,秦昭也恍然大悟:“我还当这只是宫人们夸大其词的说法,原来这猫竟真这般神奇。”
司徒烈只是笑笑,并不说话。他在掌心放着什么,只见小蓝轻轻叼起,便从他怀中跃出,没入一旁的草木中,再不见身影。
“谢谢小蓝。”季修笑着冲草丛挥了挥手。
气氛顿时就变得轻松起来,秦昭也跟着挥手:“谢谢小蓝。”
“把手给我。”司徒烈还是不放心自己的病人,“虽说你看上去还不错,但以防万一,还是先让我把个脉。”
季修:“……”
司徒先生这见人就想把脉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够改改?
不过他也只能乖乖地伸出手。
司徒烈边把脉边点头:“嗯,有点受凉,不过问题不大。”
秦昭一听,悬着的心彻底放松下来。
一行人稍作休整,便很快赶往宜城与季青临等人会合。
只是还没等他们到达宜城,季程曦先出了事。
别人是做五休二甚至日更,阿楚却是做二休五,好惭愧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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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