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山关。
单怀仁听着下属的回禀,眉毛慢慢拧成了一个“川”字,他不悦道:“你的意思是,福佑公主如今正在派人撤离阳山关附近村镇的黔首?”
下属感受到了单怀仁的不悦,将头深深埋下,道:“是。”
单怀仁脸色阴沉,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如今阳山关正与夷族鏖战,福佑公主却派人撤离黔首,这在他看来,无疑是对自己领军能力的质疑,宛如当众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让他颜面尽失。
单怀仁越想越气,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向面前的矮案,“哐当”一声,矮案被他一脚踹翻,在寂静的营帐中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下属和营帐中的侍从都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低下头,生怕这股怒火殃及自身。
单怀仁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片刻后,他冷冷扫向侍从,沉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桌案收拾好?”
侍从们赶忙上前,手脚麻利地将矮案扶起,迅速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物件。
待一切收拾妥当,单怀仁走到矮案前,抽出一张宣纸,写起文书。
如今他好不容易等到余修元病重,卞长史自顾不暇,眼看就能和柯白泉平分梧州,福佑公主却露出想要插手梧州事务的苗头,这让他怎能不窝火?
文书很快写完,待墨迹干了之后,单怀仁将文书递给一旁待命的下属,冷声道:“速将文书送往公主府,不得有误!”
下属立刻领命,抱拳行礼后,转身快步离去。
随后,单怀仁唤来一位单氏族人,吩咐道:“你即刻启程,前往九乡城,将福佑公主派人撤离黔首一事告知柯族长。”
族人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不敢耽搁,领命后,便连夜赶往九乡城。
单怀仁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闭,在心中盘算着梧州的局势。
他相信,柯白泉定会明白他的意思,如今的梧州容不下第三个人出来和他们争夺权势!
福佑公主,若是选择在公主府中养尊处优,他们绝不会去为难一个小女郎。
可若她执意搅和进梧州权力之争,就休怪他们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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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时安刚放下文书,便有宫人来报,梧州各个家族族长求见。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挥手示意宫人退下,笑着对李相宜道:“没想到柯郡丞竟然这般迫不及待?”
她才刚刚收到单怀仁从阳山关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文书,下一刻柯白泉就迫不及待地带着梧州各家族族长前来求见。
李相宜微微欠身,嘴角含笑道:“柯郡丞为独掌梧州政权,足足等了二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警觉万分。”
闻时安站起身来,神色从容道:“走吧,让本宫看看,这位柯郡丞究竟打算怎么做?”
李相宜微微弯腰应道:“是。”
与此同时,柯白泉等人正由宫人引领,前往议事厅。
这是柯白泉第一次来到这个余修元安排的“公主府”。
说来很有意思,明明闻时安已经是名义上的梧州之主,但是除了第一日她到达梧州之时,柯白泉未曾来拜见过这位福佑公主,倒是经常进出卞长史的私宅。
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前来闻时安落榻的府邸。
柯白泉一边前行,一边用余光四下打量。
只见府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草树木修剪得整整齐齐,一切都与往昔无异,并未因换了主人增添半分奢华。
对于福佑公主的做法,柯白泉实在无法理解。
你若说她权欲心重吧,她来到梧州之后从未插手干预过梧州的政务,你若说她没有权欲之心吧,她却在这个紧要关头,安排人帮助靠近前线的村镇黔首撤离,收买人心。
一时间,他竟摸不清福佑公主的心思。
行至议事厅,柯白泉抬眼望去,见福佑公主已端坐在正座之上,面带微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因双方有主臣之别,柯白泉纵使心中有诸多不满,也不能一进门便发难。
他带着身后一众家族族长,恭恭敬敬地向福佑公主行礼。
待闻时安抬手示意免礼赐坐,众人方才依次落座于两侧。
不等闻时安开口发问,柯白泉就率先站了起来,拱手行礼后,他神色严肃,语气中带着一丝质问,道:“殿下,下官听闻您派军,将靠近阳山关的村镇黔首尽数迁到后方,您此举若是让阳山关的将士们得知,他们心中恐生恐慌,以为殿下是要放弃阳山关,这无疑是在动摇军心!”
闻时安端坐在主位上,静静地听完柯白泉的一番话,而后不紧不慢道:“如今夷族叩关,阳山关局势危如累卵,若是阳山关被攻破,那些靠近关隘的村镇百姓,就首当其冲,置身于战火之中,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本宫若不将他们撤离,难道到时候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惨遭夷族军队屠戮吗?”
不等柯白泉出声反驳,她接着道:“再者,阳山关的将士大多征自附近村镇,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若心中还要牵挂着家中老小的安危,又怎能全心全意御敌,本宫将黔首撤离至安全之地,让将士们无后顾之忧,能一心杀敌,保我梧州安宁,此乃一举两得之事,何来动摇军心之说?”
柯白泉微微眯起双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他微微欠身道:“殿下所言差矣,黔首们生于斯长于斯,贸然撤离,他们心中必然惶恐不安,极易生出乱子,而且殿下此举,事前未与郡守府商议,梧州军政大事,自有一套既定规制,郡守府负责统筹各方,如此各方方能有条不紊运行下去,如今殿下绕开郡守府,自行决断,长此以往,梧州恐生乱象,还请殿下三思。”
此时,原本坐在两侧的各家族族长心领神会,齐齐起身道:“还请殿下三思。”
这显然是在联手逼闻时安认错。
闻时安神色未变,眼中却闪过一抹冷光,缓缓开口道:“当下夷族大军压境,乃是生死存亡之际,若事事皆按旧例,层层商议,等你们商议出结果之时,恐怕那些黔首早就陷于战火之中,惨遭夷族屠戮。”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炬,扫视众人后道:“且梧州乃是本宫封地,本宫自然有权决定是否撤离黔首,无需经过郡守府的同意!”
柯白泉闻言虽心中恼怒,但也清楚闻时安所言不虚。
他强压下心头的愤懑,道:“即便殿下有权决断,可这撤离黔首的后续安置问题,殿下是否考虑过,此事若是稍有差池,黔首心生怨怼,激起民变,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理?”
闻时安轻轻挑眉,道:“这便无需柯郡守操心,本宫既已决定撤离黔首,这些事便自然早已安排妥当。”
她微微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接着道:“倒是柯郡丞,若真的为梧州黔首着想,不如将心思放在如何协助本宫,共同抵御夷族入侵上,而非在此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
柯白泉闻言暗自咬牙,福佑公主这意思是她要正式插手梧州政务了!
他刚要开口继续反驳,却见卞长史神色匆匆,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只见卞长史呼吸急促,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跑着赶来。
卞长史进了厅,也顾不上擦拭汗水,整了整衣冠,先向闻时安深深行了一礼,而后神色严肃的转头面向柯白泉,高声道:“柯郡守,殿下乃陛下亲封,掌管梧州事务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如今夷族叩关,局势危急,公主心系黔首安危,果断撤离黔首,此乃大仁大义之举,我等作为臣子,理当全力辅佐,你怎可在此质疑殿下的决策?”
柯白泉顿时气结,心中暗骂卞长史无耻,此前是谁在他面前,话里话外都是福佑公主身为女郎,只需养尊处优即可,不希望她插手梧州事宜的?
此刻卞长史竟像是换了个人,站到了福佑公主那边!
闻时安端坐在主位上,看着卞长史此番表现,脸上似笑非笑。
她微微点头道:“如今梧州形势紧迫,望诸位能齐心协助本宫,共御外敌。”
说罢,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柯白泉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看似平静,却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柯白泉咬了咬牙,心中虽有万般不甘,但在闻时安和卞长史的双重压力下,也不敢再贸然反驳。
他低下头,拱手道:“是下官失言了,下官只是担忧梧州局势,言辞间才有所冒犯,还请殿下恕罪,下官日后自当全力辅佐殿下治理梧州。”
他嘴上虽这般说着,可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霾,他可不打算真的照着做。
柯白泉在心里暗自盘算该怎么夺回梧州政权。
待到柯白泉带人离去,闻时安似笑非笑的看向卞长史道:“本宫今日还要多谢卞长史及时赶到,为本宫说话。”
卞长史闻言,立刻满脸堆笑,身子前倾,深深行了一礼,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道:“殿下这是哪里的话,为殿下分忧解难,本就是下官分内之事。殿下心系梧州黔首,高瞻远瞩,下官岂有不支持之理,只是柯郡丞他们目光短浅,未能领会殿下深意,微臣实在看不下去,才斗胆直言,而且如今夷族来势汹汹,梧州危在旦夕,也唯有殿下能统筹全局,带领我等共渡难关!”
说罢,他偷偷抬眼观察闻时安的神色,见她神色平和,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他接着道:“不过,下官今日未曾通报就擅闯议事厅一事,还请殿下恕罪!”
闻时安手指轻敲着扶手,怪不得卞长史这样的贪暴无能之辈,能成为永平帝的心腹。
若是自己身处永平帝之位,恐怕也会喜欢这般说话好听,又能察言观色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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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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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