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余幼安离去,闻时安看着面前的残局,伸出手指,将棋子随意打乱。
李相宜上前一步,微微欠身道:“殿下,看来余小娘子并不知道余郡守的打算。”
闻时安语气平淡道:“如此紧要之事,余郡守又怎会与小辈言说?”
李相宜沉默,她想到余幼安离去时眼神中闪烁的光芒,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日后,若是余郡守计划失败,届时余幼安又该如何自处。
就在这时,有宫人从外面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后道:“殿下,卞长史求见。”
闻时安闻言,微微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思忖之色,道:“宣他进来吧。”
卞长史走进来时意气风发,互市一事让他自觉在梧州威望大涨,近来行事也愈加放肆。
他行了一礼,道:“下官拜见殿下。”
闻时安微微抬手,淡声道:“卞长史无需多礼,不知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卞长史问道:“殿下,陛下圣寿将近,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他虽然这么问,但观他神情,却是早已有了主意的样子。
闻时安微微一挑眉,温声道:“不知卞长史打算如何恭贺父皇圣寿?”
卞长史闻言,微微挺直腰板,双手对着建安方向高高拱起,声音中竟然还带着几分激昂,道:“殿下,如今大齐在陛下的英明圣治之下,河清海晏,国泰民安!四海之内,黔首安居乐业,一片祥和之象,此等盛世,堪称古往今来帝王治世之典范!”
闻时安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卞长史,怪不得他能成为永平帝的心腹,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算世所罕见。
卞长史并未注意闻时安脸上的表情,又或者注意到了也不在意,接着滔滔不绝道:“就拿这南越荒远之地来说,原本是蛮夷丛生的荒芜之地,可在陛下的仁德治理之下,竟使得此地黔首能安享岁月,活到花甲之年的老人亦不在少数。”
“下官想着,不如召集这南越之地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一同前往建安,为陛下贺寿,如此一来,既能彰显陛下的仁德,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恩德,又能让这些老人当面表达对陛下的感恩之情,这日后也能成为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闻时安看向卞长史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着红光的脸,深刻怀疑他这是从之前太子寿礼中得到的灵感。
“南越地处偏远,道路崎岖难行,让这些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长途跋涉前往建安,一路风餐露宿,舟车劳顿,你可知会有多少老人因此丧命?”
卞长史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果然还是个小娘子,就算手段了得,但只懂一味怜悯黔首,全然不知在朝堂之中,最重要的是帝王宠信,至于黔首,不过是脚下尘土罢了,不值一提。
卞长史很快恢复神色,拱手道:“殿下所言甚谬,若是让南越黔首知道此行是为陛下贺寿,必定满心欢喜,主动前往,又怎会觉得路途艰辛?”
闻时安面上不显,心中冷笑,恐怕不是怎会,而是怎敢!
强权之下,黔首哪有说“不”的权利?
卞长史见闻时安没有接话,心中更加不耐,眼角眉梢中也不禁流露出一丝轻蔑之意。
就算闻时安手段了得,如此妇人之仁,终究难成大事!
若是那些惨死的安州豪强和土匪,在地下得知卞长史的想法,拼着魂飞魄散也要爬上来,让他好好睁大眼睛看看,福佑公主究竟哪里妇人之仁了!
若是福佑公主妇人之仁,那他们的死得那么惨又算什么,算笑话吗?
其实也不怪卞长史如此觉得,他到安州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那些属官也一直被圈禁在郡守府中,并未亲眼见过闻时安的手段,也只是道听途说,因而卞长史对安州发生的事情也一直将信将疑,怀疑其中有不少夸大的成分。
通过在梧州与福佑公主相处这段时间,他发现福佑公主虽然在政事上颇有见地,但有时想法难免太过天真,而且为人太过心慈手软,居然一心知道关心那些毫无用处的黔首。
卞长史不屑地轻笑一声,带着一股莫名的优越感,接着道:“而且,为了给陛下贺寿,即使身死半途,也是这些黔首的荣幸!”
闻时安眼神冰冷的盯着卞长史,知道于他而言,黔首的性命自是比不上永平帝的一句赞赏,于是转而道:“卞长史,这一路迢迢,若有老人在贺寿时因劳累倒下,血溅当场,你觉得这对父皇的寿宴而言,是吉是凶?”
卞长史闻言后背霎时冷汗涔涔,他猛然想起永平帝最忌讳在他过寿之时发生丧事。
五年前圣寿前一日,礼部侍郎父亲因病突然去世,礼部侍郎上奏守孝,当时陛下虽未说什么,当即准奏。
但是五年过去,礼部侍郎如今依旧赋闲在家,不得启用。
若是贺寿的队伍有人死在当场,他都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闻时安言辞锋利,每一个字都宛如利刃,刺入卞长史内心深处,冰寒彻骨:“而且父皇向来敬畏天地鬼神,你为了所谓的‘彰显仁德’,让一场普天同庆的寿宴因此染上不详,不知你又是否能够承担起这个责任?”
卞长史呼吸急促,目光闪烁,片刻后,他重重弯下腰行了一礼道:“殿下教训的是,是下官太过急迫了。”
闻时安见此,也稍稍缓了缓神色道:“本宫也知道卞长史的苦衷,只是我们已经远离建安,无法时时面见父皇,聆听父皇圣谕,因而我们行事才要更加小心谨慎,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卞长史想到建安的几个政敌,心中一凛。
他心悦诚服道:“殿下所言极是,下官这便回去继续想想送什么礼物才更加稳妥。”
出府的路上,卞长史一直在思考到底该送些什么,才既能让永平帝龙颜大悦,又不会轻易被人动手脚。
忽然,卞长史眸光一闪,注意到在前方引路的李相宜。
在来南越之前,他就已经了解过李相宜其人。
知道她乃是罪臣之后,被罚入掖庭为奴,后因为救了意外落水的福佑公主,被福佑公主提拔为近身宫人,来南越之前又被破格提拔为女官,是福佑公主的心腹。
此女能在短短时间内连升几级,还深受福佑公主信任,足可见其人不凡。
转过一个回廊,卞长史脚步一顿,出声道:“李女官请留步。”
李相宜闻言转过身,行了一礼后道:“不知长史有何吩咐?”
卞长史挂上一抹看似和善的笑容道:“吩咐不敢当,只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李女官,今日本官向公主提议的给陛下寿礼,被公主否决,因而如今心下颇为忐忑,不知何等寿礼才能让公主满意,李女官久在公主身边伺候,不知可有什么能教本官?”
李相宜垂首道:“下官身份卑微,才疏学浅,如何敢轻易揣度殿下心意?”
卞长史微微眯起眼,笑道:“李女官谦虚了,听闻女官救了公主,才被公主提拔到身边伺候,不过短短时日,女官就已成为公主心腹,足可见女官才能非凡,而且,本官作为辅佐公主处理封地事务的长史,而女官身为公主近侍,我们日后未必没有合作的机会。”
李相宜闻言,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抬眼看了眼卞长史,而后又垂下双眼,眼中划过一道冷光。
她明白卞长史话语中暗含的意思,他这是想要和她联手,架空公主。
但是她发现,即使左右无人,不会有第三人听见她与卞长史的对话,哪怕只是与卞长史虚与委蛇,她亦是不愿。
只听见李相宜语气轻柔道:“卞长史过誉了,日后下官还需长史多加照顾,下官虽不敢擅自揣度殿下心意,但下官曾听公主说想要送一座由黄金铸就的假山,假山上镶嵌各种珍宝,将其作为寿礼献于陛下,这金山寓意江山永固,其上各色珍宝则意味着大齐繁华盛世,只可惜公主财力有限,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卞长史听到黄金铸就的假山上时已经双眼发亮,后来又听到其中寓意,更是惊喜非常。
这份寿礼不仅名贵奢华,而且寓意极佳,更重要的不如活物那般容易被动手脚,这确实是上上之选。
卞长史脸上的笑容不由得都多了几分真诚,道:“多谢李女官,本官已经知道如何去做,日后我们还需常联系才好。”
在他看来今日此行最大的收获不仅仅是寿礼,还有今日初步与李相宜达成共识,日后他们一内一外,定可以逐渐架空福佑公主。
至于李相宜是在与他虚与委蛇,他想都没有想过。
像李相宜这般身份卑微,拼命想往上爬的野心勃勃之辈,他见过很多,和这些人讲忠心道义,那就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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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
王氏长子看着眉头紧锁的父亲,小心翼翼问道:“父亲,卞长史今日说了些什么?”
王氏族长冷笑一声:“卞弘先今日叫我们过去是为了商量圣寿寿礼一事。”
王氏长子不解:“卞弘先打算做什么?”
王氏族长面颊抽动了一下,怒极反笑:“他打算送一座由纯金铸成,其上挂满珍宝的金山作为贺礼!”
王氏长子先是不解,片刻后震惊道:“难道他是打算让我等家族出钱?”
王氏族长咬牙道:“没错,而且这座挂满珍宝的金山最后是以公主府的名头送往建安,而不是以梧州的名义!”
王氏长子忍不住冷笑一声,也明白父亲为何如此愤怒。
钱是他们出的,功劳是卞长史的,他们连名字都不配出现。
王氏长子:“父亲,不如我们去找福佑公主,这份礼物毕竟是以福佑公主的名头送往建安,福佑公主难道要看着卞长史如此为所欲为?”
这是王氏长子能想到的最直接有效的手段,不管怎么说卞长史都是福佑公主的属臣。
王氏族长摇头:“福佑公主不过是个小娘子,是卞弘先手中傀儡,如何能干预卞弘先的决断。”
按理说,只要听闻时安此前在安州的所作所为,梧州众家族就不该如此看轻她。
但是,因为安州的家族和官场几乎都被闻时安清理了一遍,他们无法如以往那样打探到内部消息,加之当地流传的种种传言过于荒诞离奇。
于是,梧州各家族聚在一起开会后,认定这一切都是卞长史的诡计,目的就是把福佑公主推出来,好让他们把目光都聚集在福佑公主身上,从而忽略他。
不过,卞长史未免也太过小看他们了,如此浅薄的计划如何能够误导到他们。
若是福佑公主再年长几岁,说不定他们还会相信一二,但如今她不过是个总角孩童,又是个小娘子,如何能做出这样的大事。
王氏长子:“那父亲有何打算?”
王氏族长沉思片刻后道:“如今梧州能够与卞弘先对抗的只有余修元,此事还需由他出头。”
王氏长子迟疑道:“父亲,此前我们在互市一事上,我们未曾给予余氏援手,余将军还会为我们出头吗?”
王氏族长道:“你且放心,除非余修元是打算彻底对卞弘先认输,否则他就离不开我们的支持,最多只是需要我们再次低头罢了。”
反正此前他们已经对余修元低了二十年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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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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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寿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