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小太监小心翼翼解释道:“与侍卫偷情的宫女,主子让我们将她打死扔到宫外去。王妃娘娘,您请移步,莫要沾了她的晦气。”
那宫女一边哭喊一边挣扎:“不要,不要将我扔到外面去,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即使死我也要跟她死在一块儿……”
就这声哭喊让青衡久久震惊,当那群人走后她忽然踉跄了几步朝前歪去,一根石柱正好接住了她。
原来,原来她是想跟太子勋死在一起。青衡终于知道芊罗这么做的用意了,即便日后太子真死,他也会被葬进陵园里,即便到时候她被人揭发,那么他们也好歹葬在同一个地方过。死亦同寝,她这么死也算心想事成了。
她跌跌撞撞走下台阶,迎面碰上正寻她的嬷嬷们,嬷嬷们奉太后的旨意来接她,她跟着她们走了会儿后在半路上正好遇上当职的谢谙城。谢谙城客气地支开那些嬷嬷,单独跟青衡说几句话。
看到青衡脸上的泪渍他有些疑惑,照理说太子勋应该不值得她这么哭,他伸手想要抹去那痕迹,青衡下意识地避开了他。
他尴尬地放下手,装作无事地咳嗽几声。
“怎么样,那日的事有结果了吗?”
谢谙城问的正是梅清的事,青衡摇摇头:“我们都猜错了,她根本不是赵婕妤,我没有看到她肩上的那块胎记。”
“怎么可能呢?”谢谙城喃喃自语,“不如这样,你……”
“谢大人!”青衡拔高声音制止了他,“谢大人我想我们今后还是各安各命吧,不要,不要再往来了。”
自那日和萧璞尧不欢而散后,她一看到谢谙城就觉得对萧璞尧很愧疚,她想不出别的法子来终止两人的会面,只能想出这么个撇脚的理由。对于谢谙城,她也充满了不忍,毕竟他帮了她那么多。人是矛盾体,她此时相当矛盾。
谢谙城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连着问了几句,青衡内心发闷,无比纠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生死有命,谢大人,你的恩情我会一辈子记得,若是你今后有麻烦了,我也会赴汤蹈火报答你的。”
她说完就急急忙忙离开了,谢谙城望着她的身影一瞬间失神,挺拔的身姿也随即在日光下晃了晃。
殿前花落翩翩艳艳无常,春末的午后,总是叫人怅惋。
慈安宫里寂静无声,太后并未像往常一样在榻上小憩而是在偏殿的一处佛堂里念经拜佛,须臾,掷地有声的木鱼声惊动了青衡,她侧耳便向那佛堂听去。
“太后这几日都在偏殿诵经吗?”
李嬷嬷领着她来时她就感到诧异了,半天没有见到太后却被告知太后已闭关念佛好几天,她不禁纳闷了,都闭关了那还叫她来做什么?
“太子薨之前太后就已经搬过去了,今日见王妃也是第一次。”
“哦。”
杯里的茶渐渐变凉,在婢女续第三杯的时候偏殿派人来请青衡,青衡推门走进去,却见佟太后一身素衣跪在蒲团上,手中的木鱼声在她脚步踏进的前一刻戛然而止。她向殿前一望,一尊巨大的释迦牟尼佛像正屹立在石台上。
出于对佛祖敬畏的心理,她也学着太后跪坐在另一块蒲团上。
“你来啦。”太后说上一句后又敲起木鱼来,青衡双手作揖虔诚地朝佛像拜了拜。
“不知太后找青衡来是为何事?”
“他们都说太子烧得不成样,在哀家看来,死的怕是另有其人吧。”
青衡心一沉,该不会是太后发现什么了吧。
她侧过身子,手心里浸出一身冷汗:“太后可有什么依据?”
木鱼声再度停止,太后突然转过身盯着青衡,犀利的神情吓得青衡更加提心吊胆。
“那孩子即便是死也不会忍受这么个死法。你说,他会这么心甘情愿地死去吗?”
原来是了解太子勋才这么下结论的啊,青衡冷汗总算止了下来,太后又说了:“许多事哀家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某些事哀家可没法装作不知道。大襄的陵寝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住的,有些人她注定没有资格。”
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太后这么说的意思很明了,她不会让芊罗葬进皇家陵寝,可要是进不了,那芊罗不是完成不了心愿了?青衡一面审时度势一面采取策略想要阻止这件事,太后再次打断了她这个想法:“哀家既然想到这一层,理所当然也想到了针对它的方法。人生来有命,不安命的人哀家会有办法叫她安命。”
若是这样,芊罗暴露的可能性将更加大,青衡也不管了,整个皇宫里她就没有几个信任的人,倘若这回佟太后都信任不了,她只能听天由命了。
“太后饶命,那代死的人实则是青衡的…堂姐仪和公主,望太后开恩,留她一个全尸。”
她转身请命的幅度有些过大,连带着蒲团都转了一大圈。此时佛堂外响起一阵钟鼓之声,酉时到了,这是报丧的声音。
佟太后略有深思地看着她,脸上不悲不喜无怒无气,许久,当手中的木鱼再次被敲响时,她冷冷发话了:“你对哀家坦诚,哀家自然会给你几分情面。三日后,襄都城外的广寒寺,哀家会派人在那里等着你。”
三日后举国大丧的同时,青衡只身前往了广寒寺,在去之前她特意支开了梅清,她不晓得自己能偷跑出来多久,但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六月艳阳,山中枝繁叶茂撑起一片绿荫。林中鸟鸣之声此起彼伏,青衡徐徐地行走在小径上,炎热的天气已让她全身无力。
她坐在石块上歇息片刻,一双布满粗茧的手伸到她的眼底,手掌大而厚实,茧零星地布在指尖及虎口的未知,看起来是长期习剑的缘故。
“谢大人?”
青衡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才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照理说那日说了那样直白的话谢谙城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现在又算怎么回事?
见她没有伸手,谢谙城失落地缩回了手,他背过身子不再看她:“太后派来的人是我,这不算是违背诺言了吧。”
他这话说的让青衡心情沉重,因为怕误会青衡才说了那些话,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里。她撇撇嘴也不好再多解释,只跟着他一步一步上了台阶。
多了些夏蝉在林中聒噪,青衡擦把汗,顿时觉得身上更热了。
进广寒寺的时候,寺里的住持连同小和尚们在大堂里诵经,谢谙城带着她来到后堂,后堂里悄无声息,除却堂中的佛像,那尊黑色的棺椁更加引人注意。棺椁前面还点着香烛,安放些许贡品。
“这是……”
青衡隐约猜到几分,但仍旧无比震撼,她想不到太后会这样做,总的来说,她还是更感激她一些。
谢谙城注视着棺椁,看不出什么神情:“这是你堂姐的灵枢,太后叫我把它交给你,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此前代死的是芊罗,这件事青衡并未向谢谙城透露过,她此刻略显心虚,一时也找不到解释的话,只能悄悄低着头:“如此,便谢太后恩典了。”
她如此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谢谙城愈加苦闷,他素来能够很好地控制情绪,可如今他越来越背道而驰了。
他上前便堵住青衡,受伤的表情立即现在脸上:“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这么大的事,你连提都未曾提过。”
他越是这样青衡越是心虚,一方面是愧对萧璞尧,另一方面却是愧疚于他,她懊恼地试图解释,吞吞吐吐半天连个整话都说不出来了。谢谙城干笑几声,大步朝堂外走去。
“不是这样的,谢大人!”她纠结半天终于在长廊上叫住了他,前堂的诵经声不绝于耳,青衡快步走到他面前想把心中的想法全都坦诚相告。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堂姐是太子勋的人,她代他死我在此之前也不知道。”
谢谙城看着她专注的表情,心中突然有了丝宽慰,她能实言相告证明她还是信任他的,他接着问:“那太后怎么知道李代桃僵的事?我可听说她已经闭关礼佛甚久。”
“这个…我也不知道。”青衡摇摇头,灵光一闪道:“太后将你把棺椁送来,那宫中岂不是大乱了?难道是想间接说明太子勋没有死?”
“太后做事自然有她的考虑。我猜,她早已准备好了,下葬那日不就知道了嘛。”
谢谙城说的没错,佟太后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在太子出殡那日,抬棺的人骤然觉得棺材比初时沉了许多。逝者已去,棺椁受礼之后无人再敢打开,直到入驻皇陵的时候也没有人再计较这件怪异的事,大家都只当为太子可惜。
“太子勋”出殡三日后,襄国上下仍举国缟素行一月丧葬之礼。这日午后,竹韵正捧着青衡的换洗衣裳走向后院,却在院角处看到了赫连骁以及一身素白长裙的荆绮绮。
“哎,正好,你过来!”
荆绮绮叫住她,她只得放下衣服朝他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