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王太太得知三郎半夜归来的消息,惊讶地不知何去何从。
“这,假的吧?”
替王太太梳头的小丫头说道:“太太,真真的呢。昨儿个夜间,前院的小厮都见着了。说是回来得有些早,二更的梆子还未敲响。二门落锁,三郎君就在前院书房睡下。奴婢记得今日修沐,恐是这会子还未起身。”
自家三郎如此不济,王太太热络了小半天的心,噎得厉害。
“你去瞧着,等前院有消息了,把人给我叫来。”
这一等,就等到辰时三刻,崔敬悠悠然醒来,换衣衫装扮妥帖,来给王太太请安。三两句闲话之后,崔敬一径问道:“阿娘,寻儿子来可是有事?”
消息已打探完整,王太太忒看不上这不成器的儿子,嫌弃道:“听说你昨儿个二更天就回来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怪他回来得早了,崔敬不解,“阿娘,都二更了!”
王太太撇嘴,“你就不能过了夜再回来?提前回来,算什么。”
许是王太太眼中的诸多情绪,万般言语太过热烈,崔敬那尚睡醒的脑子,登时明白过来,略显心虚,几点羞涩,“阿娘这是什么话?儿子,儿子可不是那等轻薄之徒。”
此番是真心看不起崔敬,王太太叹气,“哎,也不知是谁,从前和我说话,那视死如归,不得手绝不罢手模样,我还以为多有本事呢。却不想,都这关节,还被人撵回来。是你脑子不好使,亦或你那张脸皮,不管用了?”
说到最后,王太太实打实的疑惑。
除开全然知道他和秦叶蓁往来的花和尚之外,王太太还是头一个如此调侃崔敬之人,他登时坐不住,起身准备外出。
“阿娘,儿子还有事儿,不赔阿娘说话。”朝外走。
王太太使出杀手锏,“你那个小厮,叫东山的,没告诉你昨儿个我已经在给你准备聘礼了?”
原本的窘迫羞涩,骤然又添上几丝惊喜,崔敬已迈出去的步子,旋个身回来,欢喜道:“阿娘,真的么?”
“出息!”
他这模样委实不能看,王太太觉得甚是丢脸。
崔敬快步过来,坐在王太太下手位置,“阿娘,真的么?你以前……以前不是……”
王太太不待人说完,接过话头,“我是你阿娘,再如何忧心你安慰,也拦不住你送死啊!与其如此,不若咱们母子好好地,至少有一天算一天。不过丑话我可说在前头,萧山十六卫若有消息,不准瞒着我?你为公主,想要在驸马的位置上,决然赴死,也得提前告知阿娘,有个准备不是。”
崔敬点头,一个劲儿点头,点到一半觉得不妥,顿住,“阿娘,这时候,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儿子我还等着阿娘给准备聘礼呢。”
“哟!知道不吉利了,知道萧山十六卫不好对付了?”
王太太又开始挤兑自家儿子,崔敬耐心听两句,心中泛起的不悦挂在脸上,王太太猛地止住。她们好容易才修复的母亲亲情,没得因三两句话给毁了。
王太太欢欢喜喜再道:“什么聘礼,你昨个儿被人撵回来,那定然是一样没成。还没影儿的事儿,你阿娘我脸皮再厚,也不好大张旗鼓给你准备啊。”
这话说到崔敬心坎,他也犯愁,眼瞅当年的误会开解,好日子就在前头,怎的生生没了路呢。
崔敬略带仇怨,不说话。
一见儿子这模样,王太太心中更是肯定,定然是一件没成。一则,公主没点头,二则,小王爷也没同意,三则么,哎,还是等这两个了结了再说。
着实见不惯崔敬夯货模样,王太太提点,“你要不寻花和尚拿主意,或者,找你王家表哥?我冷眼瞧着,你表哥和表嫂相敬如宾,再不济,你问问你大哥?”
这下轮到崔敬嫌弃,“罢了罢了,都几个月了,大哥还日日睡在书房呢,我问他作何。”
“你和你大哥,都是木头棒子,你瞧瞧你阿娘我,多好啊,和谁都处得好,真真是好竹出歹笋!”
至此,这场母慈子孝的场景,再演不下去,崔敬黑着脸走开。
哪知,小半炷香之后,一个小婢子来报,“太太,昨儿个三郎君换了衣衫回来的,天青色交领长袍,不像是平日里郎君爱穿的,倒有几分文士气派。”
王太太震惊,换衣袍了?
大抵穿的是宋驸马的衣袍,她这儿子,算是好笋还是歹笋呢?
往后的日子里,王太太紧锣密鼓,偷偷摸摸却又光明正大准备聘礼,从东街胡人铺子的首饰、西街铁匠家的小匕首,再到京郊良田、庄子。或许苍天有眼,王太太此前多年的日子委实不好,今朝时来运转,久久寻不到的燕十六突然有了消息。
还是个好消息。
约莫三月初八,林彦得了燕十六的消息,马不停蹄告知秦叶蓁。如此着急,一来是为赎罪,而来是为抢在崔敬前头。打从崔敬那夜受罚,秦叶蓁心知自己合该站起来,拥有自己的力量,已开始给各处放人手,不再全然依靠崔敬和今上。
巧得很,林彦得了消息不久,这消息像是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处似的,后脚就到崔敬手上。
北疆来报:赵娘子触怒皇后,以大不敬之罪送往教坊司,即日启程。
这消息,三日前走暗线送来,算算日子,赵娘子这两日就该入京。是真是假,她又是如何被燕十六抛弃的,届时一问便知。
可有一点他敢断言,燕十六被人收拾了。
这赵娘子毕竟是前计相之孙,如此荒诞如此苛责的惩罚,想来燕十六算是将今上得罪了。
念及此,崔敬灿然一笑,似万里芙蓉花开。
此刻,他正在清风楼给殿帅贺寿。昨日乃岑殿帅生辰,可人来人往,亲贵繁多,殿帅有言,明日于清风楼再度宴请殿前司众人。这不,今儿这样的好日子,自然是歌舞欢腾,喜笑颜开。
不分贵贱,不分阶品,喜欢听戏的,于戏台前安坐,喜欢杂耍的,于清风楼后小月塘嬉闹,再有三三两两,于清风楼二楼雅间,听说书先生言说古今趣事。
临街雅间,崔敬和几个衙门里的好兄弟,侃侃而谈。
突然得了这好消息,崔敬的脸色如何也藏不住的欣喜。努力暗淡的眸色,却被压不住的嘴角出卖。
一时有人问道:“副使,什么事儿,如此开心?若是可行,说来,我们也开心开心。”
有人附和,起哄。
崔敬想要压住欢喜,可那双唇不听使唤,噙着笑说道:“吃你们的酒,听你们的书,若有好消息,自然少不了你们。”
“瞧瞧,瞧瞧,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知道。啧啧啧,不一般不一般。”
“莫不是今上即将降下恩赏,给副使赐婚?”
崔敬不欲和他们说起秦叶蓁,立时黑脸,“别胡说!今上日夜操劳,还不够,你们还找事儿。”
众人得见,心知问不出什么,默然闭嘴,转而说起说书先生的趣事。
闲话半晌,小厮西风突然附耳说:“郎君,公主出宫朝清风楼来了。”
崔敬脸上的散漫登时散去,她今日不是入宫见驾么?往日里哪次不是赐宴至很晚方回,因何突然变了?早早回来?还要路过清风楼?
昨日,自己有无跟她讲,今日清风楼有宴?
说的太多,崔敬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不曾。
不过,当下这乌糟糟的场景是不能待了,起身寻个无人雅间,整理衣冠,打理面容,想到什么似的,问小厮西风,“是路过还是刻意来此?”
小厮西风愣神:郎君疯了!从宣德门回公主府,必定路过清风楼。
这有何疑问。
西风许久不答,崔敬急了,“你说啊。”
西风笑得眼睛疼,闭眼回话,“郎君,路过,并非刻意寻人。”
崔敬点头,蓦地顿住,方才明了这小子是在笑话自己。
转头笑骂:“狗东西,学坏了!”
西风皮实得很,笑着继续,“不及郎君千万。”
“你信不信,回头我让东山来跟着,你两换个差事,你成日里守院子去。”
今日郎君心情好,此时不打趣,何时打趣,西风道:“这也行。虽说往后驸马不居清月居,可小的替驸马打理院子,如何不算好事一桩。”
架不住这小子不要脸,崔敬摆摆手,“反了天了,反了天了!”说着,起身推开窗户,朝楼下看去。
清风楼外便是御街,宽阔笔直,直达州桥。两旁杨柳依依,翠**滴,微风轻拂,悠悠晃荡。遍地青翠当中,秦叶蓁的马车,缓缓而来。车马粼粼,宫灯摇曳。
不知怎的,崔敬突然想到去岁,那个大雪纷飞的下晌。
彼时他手扶参天古柏,立于青白落雪。遥遥车马前来,天际粉白之外,唯一的光亮,决然不属于自己。
今日再见这般场景,却是浮翠流丹下,佳人款款而来。
坐于马车前的小丫头子像是远远瞧见崔敬,扭头和马车之内说话。片刻之后,车帘掀开,一张明艳动人的笑脸,赫然眼前。果真是好消息,惯常不爱朱红的秦叶蓁,今日一袭水红对襟长褙子,隐隐可见月白抹胸。极为映景,当真是红飞翠舞,独一份诱人。
她也瞧见二楼雅间的崔敬,明媚一笑,眉眼弯弯。
好消息了好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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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