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州连下了半个月的雨,等把曹州刺史耿吉庆从头到尾淋成了一只竖不起毛的落汤鸡,这才有折子递到了京中来。
按理说这个月份不该如此多雨,可老天爷耍脾气,地上的人也没辙,没收完的粮食都泡了水,在地里烂成了泥。岐县岵县几条河因为河床浅,周边几个村子都遭了灾。现在百姓流离失所,流民往周边四散,甚至有一部分朝京中方向过来,沿途各地的官员都焦头烂额,恨不得把耿吉庆押过来狠狠打上一顿
皇帝看完曹州的折子十分生气,当场就摔了东西,好几天上朝都黑着张脸,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生怕说错话把皇帝惹急了,一群人针对赈灾吵吵闹闹好几天,先把姓耿的老小子给停了职。但停了职不等于停了活儿,事儿还完,就不能让他直接滚回来谢罪,于是又吵了两天,把户部侍郎张钧赶了过去做安抚使,代替姓耿的主持大局。
户部又出人头又出钱,心里十分不痛快,等账目核算过后,和皇帝就像比谁脸更臭一样,天天板着脸,横眉冷对的惹其他人心烦。
朝堂上纷争不断,朝堂下事情也不少。燕凌也在算账,她和云雀带着账房先生,把公主府的存粮仔仔细细算了一遍。有不少灾民往京中过来,沿路的各地总不能把他们都拦住。现在城外已经有了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皇帝虽然派人建了施粥棚,但户部手上的银钱有限,还是得紧着受灾的地方先用,这样一来,自然得希望城里的大户人家出钱出力。
但别人家的粮可不是那么好往外扣的,京中粮价涨的厉害,还有人偷偷运出去卖粮,皇帝也不好强行征收,毕竟总不能跑到人家家里讨要,若是因为这事京中再乱起来,那实在是得不偿失。这种时候就得有人先出来做个表率,才好继续威逼利诱,带着其他人一起捐粮赈灾。
燕凌就是这个做表率的,她是皇帝亲妹,又是素有贤名的公主,这种时候自然能站出来就要站出来。但她一个人住,府里上下加起来三十个人都没有,哪里会存那么多粮食,这账算完,她先给武恩侯府的程素捎了信,他们两边合起来,倒是能努努力开个大点的施粥场。
她这边刚准备利索,定王府的人就上门了,定王妃蒋温宁大大方方,温温柔柔,亲亲热热地踏进了公主府的大门,对着来迎她的云雀就是一声称赞:“姑娘这是越来越漂亮了,皇姐这里怕不是风水宝地,养人的很。”
燕凌对蒋温宁不太亲热的起来,她看见燕冲心里就烦,看见燕冲的王妃就会联想到燕冲,心里更烦。而且之前这人跑庆太妃那里嚼舌头的事她可还没忘,更别说还偷偷摸摸跑去给季准送钱,也不知道这次来又有什么事。
“皇姐最近可好?倒是有一阵没跟皇姐说话了,”蒋温宁对燕凌的冷淡毫不在意,她养气的功夫已经在庆太妃那里练了个十成十,不管对面什么脸色,说起话来总带着笑音,“所以今天过来坐坐,也不知道皇姐忙不忙。”
燕凌微微笑了笑,话说的却透着锋利:“我不比王妃好命,府里什么事都得自己来操持,当然是要忙些,不知道王妃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蒋温宁拿着手帕给自己扇了扇,然后不急不缓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这才轻声细语地开了口:“今天过来,一是好长时间没跟皇姐说话,过来看看皇姐,二是听说皇姐想建粥场,这种造福百姓的事,咱们王府也想跟着一起干。”
燕凌挑了挑眉,定王虽然一直住在京中,可手里头也是有封地的,况且庆太妃一直补贴他,他向来富得流油,开个小粥场哪里用跑来跟她说:“最近水灾频发,王府有这个心当然是好的,不过这事王妃和定王商量着干就是了,哪里用一起干,不如各自分开,多几个也多救济些灾民。”
“皇姐说的是,只是我从来没经历过,哪里办的了这么大的事,而王爷您也知道,让他出去跑跑马喝喝酒还行,操持这些可就不灵光了,”蒋温宁说起燕冲的缺点来一点也不避讳,也一点都不为难,她笑容真挚地看着燕凌,语气柔柔地说道,“所以这才来叨扰皇姐,我们是想给百姓们办点事,要是因为手生办的不好,那真是得不偿失。”
燕凌笑而不语,蒋温宁可是先帝当年精心给燕冲选的定王妃,要是真的连施粥都不会,估计老头都要气的从土里爬出来,她这意思有点像是要自己给燕冲打白工,让燕冲躺在后面挣个好名声,可她又不是燕冲他娘,干嘛要帮着定王府干活。
“这事不难,王妃问问府里的老人就行,再不济还有庆太妃她老人家兜着呢,有什么干不好的?”燕凌笑盈盈地不接蒋温宁的茬儿,“况且王妃来我这里说要一起干,王爷可知道不知道?他心气高,肯定是要自己做的。”
蒋温宁捂住嘴咯咯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您真是太高看王爷了,他能干什么呀,平日里王府的庶务都是我管的,他估计连一石米多少钱都不知道呢。而且这事王爷知道,连母亲也知道,曹州水灾惹得陛下烦心,她也跟着急得不得了,听说皇姐要办粥场,连连称赞皇姐心善,让我和王爷也跟着做呢,还说皇姐和王爷都是陛下的至亲骨肉,当然要为陛下分忧,给其他人做个榜样。”
她一边说,一边感叹了起来:“说起母亲,虽然她平日里脾气燥些,说话也有些不饶人,可在大事上不糊涂,心里也关心陛下的紧,为了替皇上分忧,她还去跟太后娘娘商议了,要后宫众人捐些首饰赈灾,太后娘娘也说了,后宫最近要简朴些,省下的银子都可以拿去换粮修堤呢。”
庆太妃可不着急,她一听说燕凌要办粥棚,立刻就把蒋温宁给叫进宫里来了,这事虽然要出银钱,可却是积攒名声的好机会,自己儿子怎么能落后了,被蒋温宁好说歹说地劝住了,燕凌既然要办,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跑去抢她的先儿有什么好,不如跟着她一起弄了,皇帝还能不记着定王的好?
燕凌伸手摸了摸头发,庆太妃不就是想燕冲也出风头吗,那也没人拦着他们啊,直接甩开膀子干就是了,非要在自己这里粘糊什么,皇帝是她养的,自己又不是,还要和燕冲表演一场手足情深不成?
“庆太妃一向细心,陛下知道后宫分忧,心里一定高兴,”燕凌脸上的笑意稳稳的,跟刚才没有一点变化,“不瞒王妃说,我这儿也是胡乱弄弄罢了,毕竟年纪轻,谁又经历过这种事呢,王妃不如从娘家借几个能干的老人,肯定比我知道的多,也不容易错漏。”
蒋温宁听了燕凌这么说,没有继续要强行合成一家,而是话锋一转,顺着燕凌的话说道:“皇姐说的正是,施粥赈灾到底算一件大事,咱们这样的年纪怎么能做的面面俱到,还是得找几个有阅历的人来帮衬着,若是皇姐不嫌弃,不若就也用我娘家的人。武恩侯府那边,世子年纪小,又是个没成家的,肯定要皇姐帮忙看着,再没几个老道利落的管事帮着皇姐,那不是更劳累了。”
燕凌听了这话,看了一眼云雀,发现她嘴角抽了抽,笑容也敷衍了许多。不管是公主府还是武恩侯府,又不缺管家仆妇,哪里还用得着跟别人家借人,好像这两个府上下几十口人,连个能干点的都没有似的。况且和钱粮相关,让外人插手,这得心多大才能干出这种事。
她又看了一眼蒋温宁,蒋温宁满脸真挚,仿佛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她见燕凌看过来,还十分亲切地对着她笑了一笑,不由得被她逗乐了:“王妃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手底下还有仨瓜俩枣的人,好歹也一天天领着月钱,总不能无能到还得靠别人。”
蒋温宁面上笑盈盈的,心里却叹了口气,她上赶着要跟燕凌合伙,难道真是连施个粥都干不好?不过是想借此和燕凌套个近乎,还能趁着走公账给燕凌送一波礼。但是燕凌看起来确实讨厌燕冲的紧,不仅讨厌燕冲,还对定国府的一切都不想沾边,半点也不肯给个面子松松口。
她在心里已经翻了好几个白眼,摊上燕冲算她不幸,都已经输的一塌糊涂了还不夹紧尾巴做人,天天趾高气扬怨天尤人不知道给谁看,听说要和燕凌一起施粥,是又摔盘子又砸碗,他心里不当燕凌是皇姐,嫌弃她是冷宫长大的弃子,这样的脾气,若不是他亲娘养了皇帝几年,当年夺位又审时度势与皇帝联手,怕是早被皇帝找理由收拾惨了。
现在皇帝对燕冲不过是小惩大诫,把他拘在京中动弹不得,但蒋温宁其实恨不得皇帝直接给燕冲来个猛的,早早找个理由把他罚的心气垮了,安安分分当个糊涂王爷,总比攒着等他憋个大的再狠狠把一家子都罚了的好,燕冲怎么样无所谓,她蒋温宁可还想风风光光的活呢。
她朝着燕凌柔柔一笑,不管怎么说,燕凌这条路她是走定了,她是定王妃,如果能让人看见她却想不起定王,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