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恩侯府到处张灯结彩,虽是夜里,但一排排灯笼,映的院子里到处都是红彤彤一片。
今天是华庆公主和武恩侯大喜的日子,几个皇子都过来祝贺,除了他们,还有一大堆官员在前头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酒,等到月上中天,众人瞅着天色已晚,这才说说笑笑地逐渐散去了。
武恩侯府人丁稀少,主子仆人加起来也没几个人,现在前头看热闹的散了,便一下子显得这座侯府冷清了起来。回廊里隐隐约约有几点光亮,仔细一看,是一个有些年纪的老头子,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衣服,手上拎着个琉璃灯笼,正一摇一摆地往后院去。
燕凌已经把头上的盖头揭了下来,露出了一张芙蓉面,这妆容是宫里最巧手的姑姑给画的,谁看见都说十分秀美,但燕凌只觉得脸上的粉厚厚一层,她随意扫了一圈新房,眼睛就看向了自己的贴身侍女云雀:“咱们把这个凤冠卸了洗把脸吧。”
云雀冲着燕凌连连摇头,她凑近燕凌,小声地教训起了她:“今天可是大婚的日子,驸马还没过来,殿下这就把首饰妆容都去了,那今天还那么早起来打扮做什么?不是白费了功夫。”
燕凌不认同地撇了撇嘴,若不是必须要有这一套规矩,她才懒得半夜不睡觉起来打扮,况且武恩侯这公主尚的也算不情不愿,再好看的脸他也未必想要欣赏。
云雀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痛快,把桌子上鸡汤馄饨盛出了一碗,端到了燕凌跟前说道:“这是我叫厨房做的,殿下先吃一碗垫垫肚子,咱们今天来来回回也没吃什么,现在喝点热汤暖一暖。”
燕凌一口气吃了半碗馄饨,她端着碗,看了看周围跟着的侍女:“他们在前面胡吃海塞,咱们倒只有一锅馄饨,你叫个丫头去厨房,就说我说的,叫他们整治出桌菜来,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都在这里硬挺着不成。”
那拎着琉璃灯的老头被人引进屋子的时候,正好看见燕凌坐在桌子旁吃香酥鸭子,她面前大大小小摆了十几个盘子,一群侍女正半坐着陪她一起吃,见他进来,知道是侯府的人,立刻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有几个胆小的,还怯生生地看了看他。
老头脸上挂着笑,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十分恭敬地向燕凌行了礼:“公主,小人汪祥,是侯爷的管家,侯爷喝多了酒,头疼的厉害,吩咐小人来向殿下告罪,实在是身体不适来不了了,请殿下早点安歇,不用再等他了。”
这话一说完,云雀就变了脸色,她狠狠瞪了一眼汪祥,心里暗暗把武恩侯骂了个来回,哪有新婚之夜不来新娘屋里的新郎官,不说他做臣子的这样行事已经是不敬皇帝,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也没有这样给羞辱的。
“汪管家,侯爷身体不适,也应该来新房歇息,”云雀冷着张脸对着汪祥说道,“哪有新婚之夜不来见公主的道理!”
汪祥仍然是那副恭恭敬敬的表情,他没有理会云雀,只对着燕凌弯了弯腰:“侯爷也觉得这样做太过失礼,但想到已经与公主成婚做了夫妻,您又素来贤良,自然是能体量侯爷的,所以这才斗胆让小人来请殿下原谅。”
周围侍女听了这话脸色都不好看,云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小心地看了一眼燕凌,发现她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发火,而是正从嘴里把鸭骨头拽了出来。
燕凌没在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她慢悠悠地吃完半盘鸭子,又喝了一大碗火腿笋尖汤,这才把碗放下,抬起眼睛看着汪祥:“侯爷身体不适,本宫这个做妻子的怎么能安心睡下,汪管家请带路,总得去亲自照顾侯爷,本宫才能放心。”
汪祥站在那儿没有动作,他是一直伺候着武恩侯的人,对自家侯爷那点心思了解的清楚,侯爷本无意再娶,却被陛下硬塞了一位妻子,他心里不痛快,当然不可能给公主好颜色,御赐的婚事推拒不了,可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管别人家的房里事。叫自己给公主报信就是不想见她,那他又怎么好反过来把她带去侯爷那里。
“公主千金之躯,哪里敢劳动,”汪祥一张老脸始终挂着笑,“侯爷吩咐,说殿下今天辛苦,不许这些事耽误了殿下休息。”
燕凌拿着手帕细细擦完了手,然后冲着汪祥微微一笑,心里感叹这世上竟有如此给了台阶还不知道下的人。她站了起来,几步走到老头面前,看着他越发低头不敢抬起来:“汪管家,武恩侯叫你来告罪,你告了,可本宫没有说过只要告罪就会被赦免的呀。”
汪祥的胡子抖了抖,外头都说华庆公主贤良柔顺,可现在看来好像和传言并不太相符。
燕凌把头发上的金凤冠摘了下来,随手扔在了桌子上,啪的一声听的汪祥一抖,她拍了拍老头的肩膀,把他拍的面如土色,这才笑嘻嘻地说道:“立刻带我去见武恩侯,不然你的脑袋就陪这凤冠一起在这桌子上做伴。”
汪祥立刻屈服了,他一把年纪正该颐养天年,何必为了贵人之间这点事倒了大霉,他小心翼翼瞅了一眼燕凌,见她一双眼睛像冰一样冷,立马十分殷勤地抬腿在前面带路:“殿下关心侯爷,这是极好的事,您请往这边来。”
武恩侯住在侯府的北面,离燕凌的院子并不算近,所以当他的房门被一把推开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是燕凌杀了过来。
燕凌看着武恩侯披着一件外衣走了出来,他生的又高又瘦,但人长的却不是很好看,如果硬说也只能算有几分清秀,他脸色苍白,看上去并不是那种身强体壮孔武有力的男人。他的脸上带着一点疑惑,又夹杂了几丝恼怒,但这最后都化为了低头一拜:“程郡见过公主殿下。”
武恩侯程郡,字席容,为羽林卫大将军程戚独子,师从陬言先生。
燕凌走了进来,她围着程郡转了两圈,伸出手把他扶了起来:“驸马不是头疼吗?又何必多礼?”
程郡把胳膊从燕凌手中抽了出来,他的目光浅浅地在她的头顶上滑过了一瞬,华庆公主没戴凤冠,头发有几分散乱,想来是已经准备休息了,却又为何又跑到自己这里来?
他并不认为燕凌到这里是因为自己新婚之夜难以独自安寝,她从北荒归来不过一年,就又被皇帝嫁了一次,想来再怎么温柔贤淑,心里总不会特别痛快,而他被迫尚公主,也实在提不起兴致哄她,还不如暂且各居一处,两厢安好。
所以程郡对燕凌的到来并不是非常理解,他由衷地认为自己这个决定并不算错,而燕凌却在大半夜说都不说地闯进他的屋子,这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他的眼神朝燕凌后面的汪祥看去,但还没来得及问,就被燕凌截断了。
“你们都下去吧,”她嘴角浮起了一抹微笑,看上去很像是一个温婉美人,“本宫与驸马有事要谈。”
门口的下人几乎是瞬间就散开了,汪祥低着头,一边退一边把房门紧紧地合上。程郡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他心里不悦,看着燕凌像进了自己家一样,随意地坐在桌子旁,还拿起了自己那套胭脂红竹纹杯喝水。
“夜已经深了,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程郡站在燕凌的身边。看上去很想把她请出去,“如果没有什么大事,不如明天再处理,殿下劳累一天,应该早些歇息才是。”
燕凌抬起脸来,在心里默默惊叹,眼前这位武恩侯居然能把新婚之夜丢下新娘不理这么不要脸的一件事说的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盯着程郡,盯得他退后了几步,这才笑着说道:“侯爷身体有恙,本宫这个做妻子当然是要过来贴身侍奉。”
程郡忍住反驳的冲动,一个端着架子的公主说来服侍夫君,基本和鬼话差不多,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装出一副疲乏虚弱的样子,哑着嗓子开口说道:“臣怎么敢劳动殿下,而且臣之前已经服过药了,不怎么需要人,殿下不如也及早休息,明天早上起来还要去给家父家母上香,府里的人也要来拜见。”
燕凌把那只胭脂红的杯子拿在手里把玩,她拿的不怎么小心,看的程郡心惊肉跳,只想让她赶紧放下,燕凌笑盈盈地看着他,把那漂亮杯子滚在桌子上乱转:“侯爷是不需要本宫侍候,还是不想让本宫侍候,更或者是对陛下不满,所以故意不亲近本宫?”
程郡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他心里对皇帝不满,其他人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挖开他的心看一看?,他师从大儒却一直不入官场,为的就是远离皇子们的纷争,他父亲当年已经在皇子们中间冒过一次险,选了一次人,挣下一份家业,难道子孙们还不能安安稳稳当个富贵闲人?
皇帝叫他尚公主,他尚了,但他身体不好,连新婚圆房都做不了,至于其他事,陛下就是想让他干,他这身子骨也受不住,所以也不能怪他。
“殿下这就冤枉臣了,陛下一向待臣优容,臣怎会对如此不知好歹去对陛下不满,”程郡说的十分诚心诚意掏心掏肺,“臣只是身体不康健,实在——”
“嘘。”
燕凌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她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既无辜又邪恶:“我也对陛下不甚满意,所以想求侯爷帮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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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