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郡守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刚刚准备享用早膳,就听属下匆匆来报,说那齐郡尉一清早就带着一女子去郡狱找那肖盛去了。
陈郡守吹了吹杯中热气,抿了口茶,随后抬筷夹起一块八宝蒸鸭,放入口中细细品尝,“慌什么?想查就让他查去。”
直至吃饱喝足,他才摸摸圆鼓的肚子,咂咂嘴,晃着肥头大耳的脑袋,颤颤巍巍领着属下前往那郡狱。
一进甬道,那股腥臭气味便直钻他肺腑,熏得他面色苍白,额头挂满了汗珠。行走间,衣袖总会蹭到两侧牢门,陈郡守唯恐粘上这些污秽之物,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越往里走,气味越浓,他以衣袖掩着口鼻,向深处走去。
行至一半,他就隐约听见最里端牢房内,荀哉风的打骂声,不由得讥笑一声,还以为这齐贤有什么过人本领妄想破案,到头来还不是和他们这群人一样,施以酷刑。
“这押你画是不画?”荀哉风一脚将肖盛踹跪在地,弯腰揪起他发尾,恶狠狠道。
“我呸。”肖盛喷了荀哉风一脸血水,“狗官,我没干过的事,任你打我千遍万遍也是不画。”
荀哉风抬起臂膀,用衣袖将面上血水拭去,待他再露出面庞时,脸上怒气已然遮掩不住,“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褚青唤在旁道,“大人,还是上刑罢。我看此人也是个贱骨头,不见血是不肯认的。”
荀哉风将其重重甩在地上,点点头,“拿鞭子来。”
褚青唤垂首应了下来,转身便欲拿刑具。
“哎呀,贤弟果真恪尽职守,这刚上任第一天便来这脏地找这罪人。”褚青唤动作被牢门外声音打断,两人一同回首向身后望去。
陈郡守刚走到关押肖盛的牢门外,一打眼便瞧见门内站着一妙龄女子,明媚皓齿,气质宛若皎皎明月,联想到府中还未曾有此般气质之女子,一时之间色心大发,眼神将其从上至下色眯眯打量一圈,才将目光移至荀哉风身上,“不知贤弟可曾问出什么没有?”
荀哉风摇摇头,抱拳道,“齐贤愚钝,尚未问出什么有用消息,但齐贤相信,假以时日,定能侦破这起案件。”
“莫急,莫急。”陈郡守口上安慰着荀哉风,眼睛却又不自觉瞟到那褚青唤身上,“不知这女子是?”
褚青唤被盯得心中直作呕,听闻此话,上前一步行礼,后走到荀哉风身后,“民女桓青,自幼跟随少爷身旁服侍,此次也是应少爷所求,陪少爷前来赴任。”
荀哉风见褚青唤将缘由推在他身上,颇有些许想笑,吸了口气,侧身将其挡在身后,默认下来。
陈郡守无家中人所依,独身一人爬至今日位置,哪能听不懂褚青唤话中含义?再见荀哉风挡在其身前,心中自是清明,遂收起目光,称赞道,“不愧是贤弟,连这身边人也较旁人聪慧许多,愚兄佩服。”
褚青唤见其眼中下流之意尽消,将谈话拉回正轨,“民女斗胆替少爷问大人要那真假印信文书,有了此物,想必应能更快了断此案。”
陈郡守面上一滞,“文书啊,文书莫急,本郡守一时之间忘了将其搁置在哪了,等过几日,寻见了,本郡守亲自送到你们府中,可好?”
荀哉风见其推诿,眉毛一皱,正欲开口,袖口却被褚青唤扯了两下,只得咽下怒气,应了下来。
但这股气,却一直憋在心里,直至回了院中,都未曾消散。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内,丁七见荀哉风回来,正欲上前搭话,可见其黑脸,又默默退下,拉住了跟在其身后的褚青唤,“大人这是怎地了?你又惹他了?”
褚青唤摇了摇头,看着荀哉风背影,只感慨道,“现如今,我才明白一件事。”
丁七看她话只说了一半,心中焦急,嘴上追问道,“什么?你懂什么了?”
褚青唤侧首看他,“你们大人,当真像个气坛子。”
说罢,任凭丁七在身后吵闹,也不再理他,跟着进了荀哉风的屋子。
刚迈进房门,褚青唤便见荀哉风坐在那杌子上,大口喝茶,看样子似是已经喝完两三杯了。
此杯见底,见他还有再续之意,褚青唤快步走上前,将他拦下,“大人此般生气,又是何苦?”
荀哉风不欲理褚青唤,拨开她的手,想接着续,却被她再此拦下,只好将茶杯狠狠撂下,“你既已看出陈郡守不愿将文书给我,为何拦着我讲话?”
褚青唤似是心中疲累,长叹口气,“即便我不拦着,大人能说服那陈郡守把文书交给大人吗?”
荀哉风眼神逐渐变得飘忽,以手掩鼻,干咳一声。
“大人今日行事,太过于鲁莽了。”褚青唤赶在荀哉风说话前,又抢先道,“民女有法子,拿到那文书。”
荀哉风闻言倾身向前,微眯双眸,作倾听状。
只听那褚青唤缓缓开口,掷地有声,“静待子时,夜探郡守府。”
子时,郡守府书房。
褚青唤躲在荀哉风身后,还有些许惊魂未定,“大人,您武功高强自己来便可,为何非要拉着民女前来。”
“嘘。”门外经过两个丫鬟,荀哉风捂住褚青唤的嘴,带她躲在屏风后,目光紧盯窗外,“桓姑娘聪慧,想必定能找见文书。”
褚青唤着实有些气得牙痒痒,又说出不话来,只得瞪着他,张嘴便用力咬上他手掌。
“嘶。”荀哉风掌侧一痛,低头看她,本想说些什么,但见其因生气而略显湿漉漉的眸子,又将话都憋了回去。
待门外重归宁静,荀哉风松开捂着褚青唤嘴的手,掌侧赫然印着一个大且深的牙印,“不曾见血,齐某多谢姑娘口下留情。”
褚青唤不想理会他,转身寻找文书。
荀哉风无声轻笑,也跟着四处寻找。
二人约莫找了半个时辰,整间书房都被寻过一遍,却连那文书半个影子都没摸到。
荀哉风眉心紧蹙,“这文书不在书房,那能在哪?”
褚青唤并未接话,而是定睛借着月光仔细将这屋内瞧了一遍。
忽地,她好似见那柜下砖石相较其他砖石突出一些,不由得起疑,走到那砖旁边,用力拽了两下,却未能拽出。
见其动作,荀哉风也明了她的意思,挡开她的手,双指用力一扯,便将那砖块拿了出来。
真假文书,赫然就这砖块之下。
褚青唤将其拿起,看向荀哉风,双瞳对视,二人眼中皆是欣喜。
荀哉风迅速将砖块赛回原位,拉着褚青唤翻出郡守府。
“想不到竟如此顺利。”穿梭在小巷里,褚青唤松开荀哉风的手,摸着衣襟中的文书,抬眼看他。
却见他只盯着自己那只手也不言语,褚青唤疑惑皱眉,伸手在其眼前晃了晃,“大人?”
荀哉风回过神来,脸颊有些泛红,睫毛也快速抖动,点了点头。
正想说些什么,耳边似有风声划过,他眼神猛然一变,伸手将褚青唤拉在怀里,侧身向旁,闪躲至墙边。
二人方才所站之处,赫然有一把刀近乎半个刀身都插进地里。
荀哉风将褚青唤护在身后,“是谁?”
巷子前窜出十来个手持刀剑的黑衣人,将他二人堵在墙角,“取你首级,回去复命。”
见这些人应是冲他而来,荀哉风目光渐冷,抬手示意褚青唤躲在身后。
褚青唤深知自己不会武功,快速点点头,向后慢慢退步,躲在了墙角处。
“取我首级?我杀人的时候,你们怕是还没从娘胎里出来。”荀哉风快步向前,拔起地上长刀,现将最前方二人捅了个对穿。
速度之快,尽管褚青唤已经尽力睁大双眼去看,却依旧没能看清他的出招方式。
荀哉风回弯起小臂,抬手慢慢将刀滑出,蹭干净刀上血渍,“一起上吧。”
面前黑衣人尽数一拥而上。
荀哉风侧身躲过右前方刀刃,抬手将其手臂砍断,弯腰躲避身后剑锋,一拳打至胸腹,此人瞬间飞撞到褚青唤左侧墙壁,重重跌下,口中涌出大股鲜血。
眼看此人还欲起身,褚青唤眼神慌张,在地上四处寻觅,随后捡起面前一块硕大顽石,照起后脑狠砸过去。
只见那黑衣人在地上抽搐两番,便彻底不动了。
褚青唤这才放松下来,忙对远处打斗的荀哉风大喊,“大人,您看着点儿打呀。”
荀哉风对着数名黑衣人也不落下风,听着喊声,又提刀劈死两个黑衣人,应道,“知道了!”
褚青唤见几人越打越远,起身走到黑衣人尸身旁,拉下其面罩。
确是从未见过的面孔。
她又细细检查了遍此人衣物。
此人衣着与那日灭她满门的黑衣人极为相像,但她那日心思都在母父身上,满心悲痛,故而不敢断言,这些黑衣人之间有无关联。
弯身到某一弧度时,褚青唤眼睛被一道亮光晃得闭合一瞬,再睁眼,她便看见仍在黑衣人手中紧握的长刀。
她俯身掰开黑衣人指头,将此刀拿了过来,在月光下,细细查看。
陡然间,褚青唤似乎摸到了刀柄上有一处凹痕,像是刻了什么图案,遂急忙翻看。可那处已被血污浸满,若想辨认略有些困难。
她拿住衣袖,来回用力擦拭数次,才擦去些许血污。
褚青唤敛眉紧盯,左手把刀举起,右手在空气中不停划动,对着月光细细辨认,
不知写到了什么,她猛然一顿,右手又加快速度反复数次,最终似是终于确定,手腕卸力垂下,“齐,是篆文,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