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祉也被戚姮这明显与行动不符的回答给噎了一下,见她一脸坦然丝毫没有要收手的样子,裴祉眉头拧紧,干脆不再兜圈:“元昭公主,属下知道您不愿在此被关禁闭,可如今陛下本就在气头上,您若是再做出伤人举动,只怕陛下更加气恼愈发不会放您出去,与其雪上加霜弄巧成拙,倒不如有话好好说。”
“嗯...你说的似乎也挺有道理。”
戚姮瞅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现在确实不能继续惹父皇生气。”
裴祉都做好了这位元昭公主蛮横不讲理得多费些功夫苦口婆心劝说的准备,却不想她居然这么轻易就将自己的话给听了进去。
见戚姮面露犹豫,似乎也在担心她若伤人就离被放出去遥遥无期,裴祉提着的心微松,正琢磨着再趁热打铁多说两句好让她放松警惕趁其不备将她手中瓷片给夺过来的时候,就见对方倏地一笑,用一种讨价还价打商量的口吻道:“既然不能伤人,那我伤自己总可以吧?”
裴祉:“?”
还没等裴祉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众人齐齐惊呼,伴随着宫女凄厉尖叫,紧接着就是锋利瓷片划破衣襟的撕裂声,几乎是顷刻间殿内就弥漫起了浓郁的血腥味儿。
看着戚姮露出来的一截光洁如玉的小臂上突然多出的血淋淋狰狞伤口,以及被她捏在手里染了血的锋利瓷片,裴祉瞳孔惊缩,失声:“公主?!”
“呐,我可没伤人!”
只当没看见众人震惊表情,戚姮神情轻松且随意,仿佛受伤的不是她自己,甚至还朝裴祉无辜眨了眨眼,好声好气:“知道你们也是奉命行事,没那个权限放我出去,所以我也不为难你,这样吧,你找人去帮我跟父皇传个信,就说我想见他,想的快死了的那种。”
“我算过了,从这儿到宣政殿一来一回差不多要半个时辰,但你们速度搞快点三刻钟应该足够了。”
戚姮也不管众人什么表情,自顾自就给出具体时间安排:“从现在开始计时,我每多等一炷香,就往自己身上多剌道口子,若是父皇最后不来,那我就直接一脖子抹了省事,只不过还得劳烦你们帮忙收个尸,我要求也不高,坑挖深点给多烧点纸钱就行。”
戚姮自认还算善解人意,将流程安排的明明白白不说,连死了埋尸都没让风光大葬,最大程度节省对方时间精力,这年头像她这么通情达理的人绝对是万里挑一,戚姮兀自感慨的想。
善不善解人意不知道,但就挺刺激的!
戚姮突如其来的“自残”之举着实让在场众人狠吃一惊,就连瘫跪在地瑟瑟发抖的宫女都暂时忘了哭泣,裴祉也愣住:“公主,你...”
“怎么,你不乐意?”
见裴祉站着不动,以为他是不愿接受这个提议,戚姮立时变脸,柳眉一竖,二话不说就又是一瓷片下去。
她划得既快又狠,丝毫没给裴祉阻止的余地,在阵阵倒抽凉气声中,她洁白小臂上赫然又多了道口子,伤口狰狞皮肉外翻看起来十分可怖。
没想到戚姮说动手就动手连眼睛都不带眨的,一众羽林卫已经傻了,裴祉也被戚姮这股不要命的狠劲儿给惊了一下,虽说前几天元昭公主也寻死觅活过,可那都是做做样子,顶多就是闹了两天绝食从来没动真格,可现在...
看着仍旧懒散歪在椅子上手握染血碎瓷片一脸似笑非笑盯着他的戚姮,以及她垂着的血流如注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手臂,裴祉只觉背后有寒意升起,丝毫不敢怀疑她话中真实性。
更关键的是,不论元昭公主再如何名声难听为人不喜,哪怕眼下也已被陛下勒令禁足,可再怎么说她都是陛下曾经最为宠爱的女儿,又是明贤皇后留下的独女,倘若元昭公主真的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事,只怕这里所有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眼看戚姮手中瓷片又举了起来,裴祉心中一惊,再也顾不得许多,赶忙扭头大喝:“曹旺,快,去向陛下通禀!”
“是!”
“早这么干脆不就得了?”
眼看名叫曹旺的羽林卫匆忙领命就跟背后有狗撵似的一溜烟跑得没影,再看看面前神情紧张一脸如临大敌的裴祉,戚姮朝天翻了个白眼,撇嘴抱怨:“嘚,又害我白剌道口子!”
裴祉:“......”
咱就是说,你也没给我机会把话说完啊!
...
宣政殿内,淡淡龙涎香弥漫,御前大总管姜忠全快步入内的时候嘉佑帝正端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
作为出了名的勤政皇帝,嘉佑帝简直堪称劳模,继位至今十数年来日日早朝不辍,每天不是在处理政务就是在处理政务的路上。
在他数十年如一日夙夜匪懈励精图治下,原本日渐衰败的大雍也成功再次焕发出蓬勃生机,一扫先帝朝时内忧外患国库空虚,虽不敢说四海升平路不拾遗,却也做到了物阜民安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毫无疑问,嘉佑帝是一位有作为的皇帝,甚至可以称得上明君,然而殚精竭虑一心扑在政事上的直接后果就是身体的透支,只因嘉佑帝早年领兵在外,打仗时总是身先士卒,这让他在军功卓著的同时也落下一身伤病,年轻时尚可仗着身强体健硬抗,就算刮骨疗伤也不过一笑了之。
可随着年岁增长,加上每日案牍劳形为朝堂之事费心劳神,昔日受伤后遗症也就凸显了出来。
每到秋冬时节就会旧伤频发,有时候甚至会因为疼痛夜不能寐,对此御医也束手无策,只能开些温补止痛的方子调养着,聊胜于无,因此哪怕嘉佑帝如今才刚天命之年,却已两鬓斑白,身形也日渐消瘦,眉宇间常年病气笼罩,难掩垂垂衰态。
好在嘉佑帝武将出身,意志过人,就算病痛缠身依旧精神矍铄,处理起政务来雷霆手段不改,饶是如此,近年来朝臣们与诸皇子也大小动作不断,为了储君之位明争暗斗,对此,嘉佑帝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大有坐山观虎斗谁赢了谁就是太子的意思。
“陛下——”
姜忠全知道嘉佑帝处理政务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打扰,就算他身为御前大总管也只是负责添茶倒水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其余时候就老老实实充当背景板,可今天情况实在特殊。
想到方才得到的消息,姜忠全白面无须的脸上难掩焦急,也顾不上嘉佑帝的忌讳了,赶忙上前通禀:“陛下,不好了,元昭公主那边出事了!”
“朕不是说了么?!”
嘉佑帝批阅奏折的动作微顿,笔尖墨汁顺着滴落,瞬间就在奏折上泅开一团墨汁。
他眉头一拧,抬头瞥了神色慌张的姜忠全一眼,不悦冷斥:“不管元昭又闹什么幺蛾子都不必来报朕,朕不想听,也别指望朕会放她出去,叫她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在佛堂抄写经书,若是嫌五百遍太少,那就再加五百,一年抄不完就抄两年,直到抄完为止!”
“不是...”
见嘉佑帝冷冷扔下一句就低头准备继续批折子,姜忠全急的额上冷汗都快冒出来了,不禁微提高了声音:“陛下,元昭公主受伤了!”
姜忠全不敢耽搁,一鼓作气:“方才羽林卫来人传信说元昭公主想见您,为此甚至用瓷片割伤自己,据说公主下了狠手,伤口有些严重,公主还说,她只求见您一面,若是半个时辰内不见人,那就叫您直接去给她收尸,陛下,您...”
“放肆!”
姜忠全话还没说完,就被嘉佑帝怒声打断。
只见他将手中捏着的上等紫毫“啪”地一下摔在桌上,溅了满奏折的墨汁:“看来当真是朕从前太惯着她了,叫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在宫宴上就敢堂而皇之行害人之事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不知悔改,竟敢以性命来胁迫朕,真当朕会怕了她不成,她想死就尽管去死,朕绝不阻拦!”
“去,传朕的令。”
嘉佑帝单手撑着书案,猛地从龙椅上站起,额角暴起青筋,目光阴森,神情冷酷之极,一个字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来:“赐匕首毒酒白绫,既然元昭自知德行有亏无颜苟活于世,那朕就成全她,死后也不必派人敛尸了,直接用破草席卷了丢到乱葬岗去,届时皇家玉碟上也会除其名,朕就只当从来没有她这个女儿!”
“陛下!”
姜忠全大骇,“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以额触地冷汗涔涔:“陛下息怒!”
“朕不生气。”
嘉佑帝短促笑了一声,神情有些怪异,语气却平静到令人心惊:“早知她会是这么个德性,朕真宁愿没有这么个女儿。”
“陛下!”
眼看嘉佑帝脸色铁青,显然已是怒极,生怕他一时冲动做下什么不可反悔的事,姜忠全顾不上许多,直接就“砰砰砰”连磕几个响头,哭求道:“陛下息怒,元昭公主绝对没有想要威胁您的意思,公主一向最怕疼,若非不得已也不会出此下策,再不济...再不济就算是看在明贤皇后的份上也请您三思啊!”
明贤皇后四个字一出,就像是戳中了嘉佑帝的死穴,他恼怒神情陡然僵住。
见嘉佑帝似有触动,姜忠全声泪俱下,劝得更加卖力:“陛下,要不您还是去看看公主吧,奴才知道您恼公主行事无状,可公主毕竟年纪还小,还可以慢慢教导,公主性子刚烈,若是一时想不开真出了什么事,您纵然后悔都来不及了。”
“况且明贤皇后去得早,唯留下公主这一个女儿,倘若公主有个什么万一,只怕明贤皇后九泉之下也难安息啊,陛下...”
作为嘉佑帝的心腹,打小就伺候在他身边的人,没有人比姜忠全更了解嘉佑帝待元昭公主这位唯一嫡女的复杂心情。
当年明贤皇后难产去世,陛下迁怒才刚出生的元昭公主,待公主并不亲近,以至于公主在有心人的挑唆下走了歪路,等陛下发觉的时候公主性情已定且桀骜不驯。
陛下心中愧悔,有心想要管教,奈何公主已跟陛下离心,眼看父女俩的关系越闹越僵,陛下只能妥协,抱着一种补偿的心态,只要元昭公主行事不太过分,比如为非作歹草菅人命什么的,其余的小打小闹都可以当没看见,这对一个重视法纪且说一不二的帝王来说已经可以算是最大的宽容。
在诸多皇子公主中,也唯有元昭公主可以让陛下屡屡破例,只因她曾是陛下最为期待的孩子。
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陛下对元昭公主有多看重,对她肆意妄为屡教不改就有多失望,就像这回推端宁公主落水。
陛下可以容忍元昭公主嚣张跋扈,也可以容忍她不学无术,却唯独不能容忍她残忍无度视人命如草芥,这是陛下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也是陛下最不愿见到的事,更何况还是发生在宫宴上,有那么多文武勋贵大臣都看着,就算陛下想要帮着遮掩都不行。
相比于言官御史们义愤填膺,甚至还想让陛下剥夺公主食邑封号以示严惩,如今只是罚关禁闭抄佛经,陛下已然手下留情。
然而元昭公主却丝毫不懂陛下的良苦用心,也不懂陛下的左右为难,非但没有静心思过,反而闹起绝食自杀来,又怎能不让陛下恼火,可是...元昭公主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更是明贤皇后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啊!
姜忠全早年曾受过明贤皇后的恩惠,加上当年元昭公主刚出生的时候他曾亲自照顾过一段时间,相比于其他皇子公主,姜忠全私心里总是会更偏袒她一些,平时也没少为元昭公主在嘉佑帝面前说好话。
“陛下...”
“行了,别说了!”
嘉佑帝性情坚毅果决,平生鲜有憾事,唯有爱妻早逝是他心中不可触及之痛,听姜忠全口口声声“明贤皇后魂魄难安”,嘉佑帝锋锐冷漠的眼中闪过一丝悔意。
他微闭了闭眼,脸上怒气散去,取而代之是满满疲惫倦意,按了按发胀的额角,妥协般开口:“摆驾圆佛殿,朕去看看。”
“是!”
姜忠全一喜,赶忙擦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奴才这就安排。”
“......”
戚姮(恶狠狠地):是的,我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裴祉(犹豫脸):...虽然但是...我也没说不去给你报信...
戚姮(高深莫测脸):算了,你不懂!
裴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