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的鲜艳喜庆的红色, 尚未派上用场,便失去了颜色。gsgjipo
厉王的轮椅停在院子里,下人们轻手轻脚地把红绸和桌上摆放的东西一一拆下, 并蒂金莲的漆盘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转头觑见他沉沉的目光,心头一凛,忙不迭的收拾好退下了。
管家匆匆拿了氅衣来给厉王披上,低声劝道:“王爷,外头冷, 您进屋子里去吧?”
厉王收回视线,喉结动了动,哑声问:“尤小姐呢?”
管家说:“尤大人接回去了,说年轻人身后事不必张扬, 就在家中停了三天,您送的东西他都没要, 今儿一早便辞了官职, 送尤小姐回老家安葬了。”
他点头, 长长的吐出一口白气, 目光晦涩不明:“知道了。”
管家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的神色,迟疑道:“王爷……您节哀。”
他苦笑:“生死有命,还是孑然一身好。”
命格过硬,克母克妻。
自寻烦恼, 也为旁人增添忧愁。
无欲无求,孤身一人,倒不必再受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
管家胆颤心惊,被他淡然的语气吓了一跳:“您可别这样想!”
“东西收拾好,都存库房里去吧, 尤家有什么需求,能满足的便满足。”他嗟叹一声,目光深沉如水:“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厉王妃落水身亡的消息,不轻不重地的掀起了一场风浪,年关将至,遇上这样的事,到底让人唏嘘。
厉王命运多舛,身体已经有了残缺,好不容易等到大婚,却遭受这样沉重的打击,一蹶不振或许还是轻的。
反正后面至除夕,到新年伊始,春日来临,这悲伤的气氛渐渐散去,也没人能见过厉王。
他深居简出,本就不常出门,至此过后更是谢绝见客,几乎连皇宫也不去了。
皇帝体恤弟弟,也没有难为他,只吩咐下人好好照看厉王。
赵如裳期间去过两回,厉王和从前没大区别,只是身上总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话说不了几句,她有心劝慰,此时也只能作罢。
和厉王告别后,正要打道回府,却在门口看见一辆眼熟的马车,心下有些诧异。
周敏溪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赵如裳,有些局促的绕着手指:“宜嘉姐姐。”
赵如裳放下帘子,看她仓惶的神色:“你来找七哥?”
周敏溪大病初愈,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看起来仍有些虚弱,再不复从前的明媚娇俏。
“本来是想的,到了这里又不敢进去了。”她垂下头,长长的眼睫遮盖住眼底的落寞,赵如裳有些心疼,伸手摸摸她单薄的肩膀。
“你想和七哥说什么?”
赵如裳一句话,仿佛触动了周敏溪心里最敏感的伤口,脸上痛苦一闪而过,她抱着头,身子微微颤抖。
“尤小姐不是我推下水的……她和我说了几句话,我看她脚下忽然滑了,就去拉她……我没想到,我救不了她……”
周敏溪有些语无伦次,急的眼泪直掉,显然是陷入回忆的恐惧中,当日意外如影随形,成了一块心病,久久不愈。
赵如裳把她拥入怀中,轻声安慰:“我知道你想救她,然而生死有命,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好在神佛庇佑,你还能安然无恙!”
“宜嘉姐姐,可我太难过了……”周敏溪哭得撕心裂肺,这段时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自责一下子就溢了出来:“她为什么会死呢,好好一个人忽然就醒不过来了。眼看还有几日就要成亲了,他该多伤心……他这一生已经如此艰难了,我连这个都帮不了他……”
周敏溪话说的乱,赵如裳听了一阵,才知她说的是厉王,无可奈何的叹息:“不是你的错!”
周敏溪哭了好一阵,才精疲力尽的停了下来,赵如裳帮她擦去眼泪,等情绪稳定下来,才亲自送她回府去。
周夫人发现女儿出了门,吓得脸色煞白,赶紧带着她回家。自从尤家小姐出了事,周夫人便生出患得患失的感觉来,生怕女儿单独外出会发生什么意外,以前什么狠心坚持都顾不上了,只盼着周敏溪能够平安健康。
送回周敏溪,赵如裳才又掉头,途经国子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幽幽一声叹息,飘散在风里。
夜里裴渊回来,见她兴致缺缺的在软榻上翻着书,忍不住挑眉:“怎么了?遇见什么事了吗?”
赵如裳抬眸,把书丢在一旁。
最了解她的人,便是裴渊了,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能猜透她心里的想法。
赵如裳半跪在榻上,抬了胳膊吊在他脖子上,咧嘴笑起来:“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这么了解我?”
裴渊笑了笑,顺手揽住她的细腰:“你什么心事都摆在脸上了。”
赵如裳打了一个呵欠,在他脖颈上蹭了蹭,把今天的事都说了,裴渊拦腰抱起她,动作轻柔地放到床上:“我们都是局外人,做不了什么。有些事情,时间一久也就淡忘了,困扰自己的,不过是些执念罢了。”
赵如裳问他:“你有过执念吗?”
裴渊顿了顿,薄唇轻启:“有。”
赵如裳一愣:“什么?”
他眼里掠过一丝暗光:“爱而不得,执念成魔。”
“裴青云……”赵如裳想起身,又被他按了回去,柔软的亲吻落在唇边,生出缱绻的温暖。
他捧着她的脸,声音低哑:“我的执念,都被你化解了,早已心满意足了。”
赵如裳心软的一塌糊涂,搂着他的脖子回亲过去。
等裴渊沐浴完,她做贼似的扑过去,裴渊冷不防被她扑倒在床,顿时哭笑不得:“干什么?”
赵如裳在黑暗里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裴青云,我们生孩子吧?”
裴渊被她胡乱地摩挲挑的邪火乱窜,口干舌燥:“我这不是正在努力了吗?”
“我觉得你还不够努力。”赵如裳往他怀里钻,絮絮道:“我们多生两个孩子吧,要是将来我出了什么意外,也有人——”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屁股上被重重的拍了一巴掌,裴渊掐住她的腰,咬牙切齿:“胡说八道什么!”
赵如裳哼哼唧唧:“我也是为你好……”
“啪”地一声,裴渊又拍了她一巴掌:“你再多说一句,明儿就叫你下不来床。”
屋子里一片漆黑,赵如裳都能感觉到裴渊的怒火,登时不敢多言了,身体力行的去讨好他。
裴渊说到做到,怒气冲冲无视她的哀声求饶,手上的劲几乎要掐断她的腰。
赵如裳累到手指都不想动,什么考虑都烟消云散了。
后面几日,裴渊倒是非常努力的表现着,赵如裳累的够呛,又莫名期待,然而等到下月,月事如期而至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又凝固了。
按理说,她和裴渊已经够努力了,从成婚到现在,每次都选裴渊说的那几个易孕的日子同房,可月月等,月月失望。
从仲春到盛夏,七月流火,半载已逝,赵如裳晨起,不出意外地又感觉到小腹间熟悉的疼痛,等起身一看,果然见了刺眼的红色,那一刻心里摇摇欲坠的壁垒彻底崩塌。
一次次的期盼,一次次的等待,换来的都是这样的结果,赵如意再坚定,如今也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身体。
明翘安慰她:“不碍事的公主,您还年轻,有的是时间,说不定下个月就有好消息了。”
赵如裳失魂落魄地应了,进宫去给太后请安时,心情仍然不佳。
太后自先皇过世,便有礼佛的习惯,念完半个时辰的经,出来见赵如裳闷闷不乐的,淡淡一笑:“怎么垂头丧气的?驸马惹你生气了?”
赵如裳摇头说没有:“我们恩爱着呢。”
太后施施然坐在旁边,打量着她的神色:“那是怎么了?”
赵如裳心情有些沉重,鼓起勇气开口:“母后,你说我是不是不能生啊?”
太后愕然,嗔怪道:“瞎说,你才成亲多久,孩子哪有那么快来?”
赵如裳急得都快哭了:“快一年了啊!我今儿起来,发现月信又来了,每个月都是这样的结果,实在让我没信心了。”
“裳儿,你别胡思乱想。”太后抬手抚平她紧蹙的眉心,温声说:“只是机缘未到,你何必如此着急,平心静气的等上几个月,说不一定就有好消息了呢?”
赵如裳绞着裙上的绦带,失落道:“大约是不能了……”
太后把手里的佛珠放在一边,牵过她的手:“不过一年罢了,裳儿,你知当年母后等你,等了多少年吗?”
赵如裳一怔,太后说:“我和你父皇大婚,到怀上你,等了整整二十年,你才和驸马成亲一年,再不济,也不会比我等待的长!”
二十年的失望,像一座山堆积在心上,压得人喘不了气,先皇情深义重,她才能在后位安安稳稳的坐下去,女人到了三十五岁,多少韶华风光都没了。
失望透顶之际,孩子却来了,那是干涸荒凉的人生里,最浓重的慰藉。
赵如裳深知母后这些年的不易,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公主何其幸运,没有六宫琐事的烦恼,没有开枝散叶的责任,一生顺风顺水,也没有遇见过什么挫折,唯有生孩子这件事,一直困扰着自己。
“听母后的话,放宽心,不要把这些忧虑也带给驸马,两人都着急起来,想要孩子就更不易了!”
“好,我记着了。”赵如裳点点头,把太后的话放在了心上,那些萦绕在心里的沉重,似乎轻了许多。
赵如裳留在宫里陪太后用了晚膳,让人传了信回去叫裴渊不必多等。
等夜幕降临,灯火辉煌,赵如裳才从慈安宫出来。
眼下正是伏天,树上还有蝉鸣,花草掩映的角落里时不时飞过几只流萤,扑闪着微弱的亮光,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
赵如裳往那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余光却瞥见前头青石小路上挺拔颀长的身影。
裴渊手里拿着灯笼,唇边有清浅的笑意,赵如裳眼前一亮,飞快走过去,满脸的惊喜:“你怎么进宫了?”
裴渊自然而然的牵过她的手:“接你回家。”
赵如裳心头一热,喜滋滋的伸出另一只手抱住他的手臂,嘴上却说:“你接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找不着路。”
裴渊任由她吊着,小心地打着灯笼照亮脚下的路:“今早下人说你进宫,心情像是不大好,我怕你一气之下不肯回家了,我岂不是一个人了?”
赵如裳顿了顿,垂眸看着彼此十指紧扣的手,轻声道:“裴青云,我忽然想通了。”
裴渊侧目看她:“想通什么了?”
赵如裳说:“生孩子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我一味的期盼着,反而会更加失落。当年我母后生我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她身为中宫皇宫,顶着多大的压力。我天天庸人自扰,跟自己过不去,实在没意思。”
裴渊凝眸看着她,并未说话,赵如裳继续道:“但孩子嘛,肯定是要生的,过几日我们继续努力,生他个十个八个!”
裴渊莞尔,只握紧了她的手,神采飞扬的俏脸映在他的眼眸中:“都听你的。”
赵如裳眉开眼笑,忍不住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裴青云,你真好。”
“好好走路,别摔了。”裴渊无奈,把她往怀里拉了拉,慢慢地往前走。
脚下两道影子交叠,在他们身后是绵延不断的璀璨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