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陆沉舟的卧房时,雪花依旧漫天飞舞。
苏晚棠扶着门外柱子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回到海棠院时,暮色浸透窗纸。
她瘫坐在妆台前,在镜中,她这张脸除了略显疲态,倒是生的极美,取出妆匣暗层的木梳,借着窗外月色,看着檀木梳背后刻的“长毋相忘“四个字,一时失神。
“玉簪,替我做一件事...”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只见她握着笔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但依旧坚持着在宣纸上写了一串晦涩的药名,
“小姐,不然我还是请医师来府里吧”玉簪拿着手里的药单,里面写了十几种药材,从小伺候在苏晚棠身边,她从未见过小姐对药理如此精通,可看着苏晚棠眼下青黑,咳嗽时掩帕的手都在颤抖,总觉得看起来不像是普通风寒。
“不可,一定不要惊动府里别的人,这件事暂时只能是你我知道”这个诺大的靖安侯府,除了玉簪她没有信的过人。
玉簪将药单小心收好,犹豫着开口:“小姐,世子回来了,那晚膳是...“
“我们自己吃。“苏晚棠打断她,忽然想起白日里小厮们欲言又止的神情,“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
玉簪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小姐,你忘记了吗,今天是世子母亲的忌日呀,往年这个时候,您早就让我备好了玉兰花和纸钱...”
苏晚棠点头沉思片刻,对着玉簪又道:“前几日高烧,现在总是忘记了一些事。”
“你怎么才说呢!小姐,我这就为小姐喊一个医师来”玉簪着急的就要出门,要不是苏晚棠及时拦住
“莫慌,你给我说一说以前我和世子的事情吧”。
“难怪今年小姐没有提前让我准备祭拜的东西,我以为是小姐因为世子这些时间冷落小姐,才故意忘记的...”玉簪满脸失落,目光落在了妆台上未来得及收拾的木梳。
想起几年前小姐及笄礼那日,陆沉舟正是用这把梳子替自家小姐簪起长发,然后二人又在竹林里说了整整一夜的话。
窗外的梅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玉簪凑近炭盆,继续压低声音:“沈姨娘和夫人从前是极好的姐妹,那年您才七岁,跟着老夫人和侯爷去庄子避冬。世子从前对您也可好了,江南进贡的糖蒸酥酪,自己馋得不行,也要偷偷给您留着...。”
苏晚棠指尖一顿,“沈姨娘”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开记忆的门扉。
恍惚间,她又看见七岁的苏晚棠躲在马车帘后,看见侯府门口的白幡被风雪卷得咧咧作响,也将府里满园的玉兰花吹起,而陆沉舟穿着孝服跪在灵前哭泣。
可现在侯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颗玉兰也不曾见过了。
“后来呢?”她哑着嗓子问,双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像是宝盒被打开了,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涌了出来,让她头痛欲裂。
玉簪往炭盆里添了块炭,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完全没注意自家小姐的变化:“后来沈姨娘去世后,世子对小姐还是极好的,只是话也越来越少了,后面成日跟着戏班子混,还学会了喝酒......有次老侯爷气得要打断他的腿,是小姐你扑上去护着,结果自己挨了一板子。”
“我?”苏晚棠挑眉“然后呢?”
玉簪有点为难续道:“后面小姐你被老爷说了好多回,出阁前要和男子保持距离!,然后就不是太允许你们来往。再后面就是你和世子爷成婚了”
玉簪拿起桌上水杯喝了一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小姐,你和世子爷就是成婚第一天后,就变的和不认识一样..世子也就很少回来了..”
苏晚棠心里暗自叹息,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轻声说:【虽然不是我与陆沉舟一同长大,但既借你这副身子复活,自然会替你好好活着,做你想做的事情。】
“替我准备一下,我一会去看看沈姨娘。”此刻的苏晚棠已经通过苏醒的记忆,知道了有关于这个陆沉舟的一切。
玉簪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着福身退下
的确陆沉舟从小到大都对苏晚棠极好,不单是陆沉舟,还有自家爹娘和陆侯爷沈姨娘,身边的所有人都将她保护的极好,没有让她受过一丝委屈,更没让她吃过苦。
新婚那夜,红盖头落地的瞬间,苏晚棠眼前映入陆沉舟的身影。
他倚在喜柱旁,眼底映着烛火的猩红,身上的喜服皱得不成样子,却掩不住他眼底的狂热,那神情像是孩子终于得到期待已久的珍宝。
可是他并没急着将她吃干抹净,反而是借着朦胧月色,趁着醉意,和她说了一件事情,关于他亲生母亲的死因。
当时的画面如今忆起,也依旧像是此刻苏晚棠的亲身经历一般
“我前几年对我母亲....开棺验尸了”陆沉舟沉重的说道,指尖摩挲着她滑嫩的脸颊
“陆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苏晚棠抬头惊呼
喜床上的红枣花生硌着膝头,她现在却感觉不到疼,只有他掌心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皮肤。
“我遇见了当年给母亲治病的医师徒弟,他说我的母亲死的还是有些蹊跷。后来我找了仵作确认了,她不是急病死的,是被毒死的。”
听完她不禁想起七岁那年,沈姨娘抱着她在玉兰树下荡秋千,而陆沉舟在身后用着不大不小的力道推着她们....
“是谁...敢对婆母做这样的事情!”苏晚棠浑身发冷,太平盛世,竟然有人敢做这种坏事
“不知道,最有可能的是徐欢,但是我没证据”
“陆哥哥,徐姨娘对我们一直都是不错的。”苏晚棠双手紧握陆沉舟的手,无比心疼眼前这个男人,可是她怎么都不觉得是徐欢,至少这个徐欢在刚刚认识时待她都是极好的,沈姨娘去世后,也一直是将陆沉舟捧在手上的,什么要求都是答应,每次侯爷骂他时,也是徐欢挡在前面,实在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我没冲动,她是这件事的利益最大者,如今更是稳坐主母位。”陆沉舟眼眸深邃
“我再给自己2年时间,若是还没有找到证据,我也要送徐欢上路”陆沉舟想的很简单,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而且他直觉就是徐欢做的,“晚晚,你会帮我的是吗”
看着眼前如此模样狰狞的陆沉舟,苏晚棠感到十分陌生,害怕极了,“陆哥哥,你不要这样,我...我害怕。”她印象里的陆哥哥,绝对不是这种性格,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陆沉舟猛地将她按在喜床上,红绸帐条晃得人头晕。
他的鼻尖几乎触到她额角,呼吸灼热再次确认道:“你会帮我的,对吗”
苏晚棠浑身绷紧:“如果徐姨娘真的有问题,我们一定会将她绳之以法的。”
陆沉舟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松开她坐起身:“如果找不到证据怎么办?“
“我...”苏晚棠看着眼前带着几分癫狂的男人“我不知道”
陆沉舟听出了苏晚棠的言外之意,一定要找出证据,当然他相信她一定会努力帮她的陆哥哥找出证据,但是如果徐姨娘是无辜的,她是不会帮的。
陆沉舟失望极了,没有出现他期待已久的无条件支持,眼前的璞玉,终究只想成为洁白无瑕的玉。
当晚,陆沉舟未近苏晚棠身侧,始终静默无言;
次日拂晓,他割破手指,殷红鲜血滴落在素白的手帕上,染出点点红梅。
他将带血的手帕,当做落红,扔向榻上还在熟睡的苏晚棠,便甩袖离去,也是自这日以后,他愈发沉溺于烟花之地,回府的日子寥寥可数。
靖安侯府祠堂内,檀香混着雪粒寒气萦绕梁间。苏晚棠正跪在蒲团上祈福。
沈姨娘的牌位在烛火中泛着幽光,“慈淑端惠“四字被跳动的光影割裂成碎片般。
应该是陆沉舟方才祭拜过,铜炉里插着三支快燃尽的线香,
她将新香插入炉中,对着牌位笑道:“沈姨娘,我来了。”
突然喉咙内忽然泛起腥甜,她强忍着没咳出来
心想:【看来这具身体里的牵机散毒素,比她想象中更深重。】
此时窗外传来苍鹰的唳鸣,黑影掠过窗外,再见时,双爪已经紧抓住一只还在挣扎的麻雀。
“您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盯着未燃尽的香芯露出的那点红光,低语续道:“我虽不是真正的苏晚棠,但是她想做的事情,我会替她完成,您放心!我会照顾好陆沉舟的。”
玉簪站在廊下,听到屋内咳嗽声,便急忙跑了进去。
“小姐,您咳血了!“玉簪快吓哭了
第一时间想的便是万一小姐染上肺疾可怎么办!
苏晚棠看着帕角的血渍,不动声色的收入袖中。
安抚着玉簪:“不要急,不是已经让你去抓药了吗”。
此刻飞雪卷起檐下的风铃。不远处也传来马嘶声,望着漫天飞雪,苏晚棠忽然想起前世暗河天牢里的铁窗,可此刻的侯府,又何尝不是另一座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