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珍公主走后,李莘月一个人坐在屋里,陷入长长的沉思。
刚刚和云儿那番对话,尤其是最后几句,若被有心人士听到,肯定还会引起不小的风浪,有人可能会觉得,她一个公主,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像样了,太没心没肺了,无论是作为一个女儿还是齐国公主,如此一心向外,说一句“白眼狼”,可一点也不过分。纵然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说法,可她这还没嫁呢,人家愿不愿意还不一定...
可是,李莘月却多多少少能理解一点妹妹如今的心思。
作为大齐的公主,当今皇帝的独女,云儿的日子却不是旁人看到的那么风光,她的母后对她极为冷淡,甚至连话很少和她说,而亲生父亲也没好到哪里去,那位君王一心扑在朝政上,心里只想着他的皇图霸业,总筹谋着北伐打仗,哪里有心思去关心这个女儿。
虽是锦衣玉食,享尽人间荣华,可云儿内心的酸楚委屈落寞,外人是很难体会到的,所以她才会迫切的想组成新的家庭,好从现在这种生活解脱出来...
仔细想想,除了裴政,云儿心中最在意的人,应该也就是自己了,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性格虽迥然不同,可是脾气火爆的云儿却包容自己这个她这个姐姐“懦弱性子”...
其实又何止是她,自己心中最在意的人,也是这个妹妹了。姨母虽是最关心疼爱她的人,可毕竟是她的长辈,有的时候还是要遵守礼仪的。红菱虽与她情同姐妹,一起长大,可是毕竟不真的亲姐妹,主仆终有别,她和红伶之之间,还是隐隐隔着一层的,怎么说都不如和云儿亲密,能够平等的,说任何话,做任何事...
十二岁之前,她一直生活在皇宫里,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又有皇后姨母的宠爱呵护,宫里的人都对她恭敬有加,可...
或许是自小失去双亲的缘故,她的性格一向谨慎细微,从不轻易惹事得罪人,久而久之,便有人觉得她好欺负(事实也确实如此),是云儿一直帮着她,不她受一点委屈。
在她十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却对她的一生有着不小的影响。
她有一枚金钗(就是前世用来自戕的那枚),非常珍视,可是有一天却不小心弄丢了,她自是很着急,沿着走过的地方一路寻找,终于在御花园找到了。
她的金钗已在一位小姐手里,那是王尚书家的千金,想来是她御花园赏花是捡到的,她终于松了一气,走上前,向那王小姐说明来由,请她把金钗给自己。
“这钗子上又没刻名字,怎么证明它就是你的?”王小姐挑了挑眉,态度极差地说道。
“王姑娘,这是郡主的父王送给郡主母亲的定情信物,若你要一定证明,也只能请皇后娘娘出来做这个证人了。”红菱不卑不亢地对那王小姐说道。
“哟呵,还搬出皇后娘娘来压人了。”王小姐明显不卖帐;“那你请啊!”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公主,可即使只是郡主,那也是皇亲国戚,身份非同一般,何况她父亲可是名满天下的侠王,又深得皇后娘娘的宠爱,谁见了她都得礼让三分,可这王小姐偏不,对她的态度实在只能用“无礼”形容,护主的红菱看不下去了,又上前和她吵了几句,这下可好,王小姐那是勃然大怒,直言声称,就是不愿意归金钗...
当时自己虽有气,但还不想把事情闹大,想着息事宁人算了,就说了很多软话,还愿意拿出几样首饰,作为报酬送给她,都是宫中工坊打造的精品,若论价值,可比那金钗值钱多了,这条件可谓相当优厚了,连她身边的丫鬟都劝她家小姐接受,更有人提醒她:“王小姐,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陛下的亲侄女,锦阳郡主啊!”
“郡主又如何?”王小姐不屑地冷笑一声:“还不是个没爹没娘的!”
话音落下,周遭是一片抽气声,没想到这个王小姐竟然如此不卖锦阳郡主的面子,还说出这么难听的话,实在太过分了!
自一出生就失去双亲,是李莘月心中永远的痛,旁人也知道这一点,都心照不宣,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及,可是这王小姐倒好,偏偏往她的痛处扎,还说得那么难听,她即使脾气再好,还是被气得不轻,也不顾及什么后果,当场就和王小姐理论起来。
那王小姐实在太嚣张了,简直目中无人,竟然还直言道:“不过你不过就是一空头郡主,无父无母,无权无势,有什么可怕的,要真有本事,让皇帝封她做公主啊!”
李莘月气红了眼,身体都微微颤抖,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堂堂一个郡主,在大庭广众下哭鼻子像什么话...
喧闹声把在不远处玩耍的合珍公主李莘云吸引了过来,她从旁人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顿时火冒三仗,便上来为自己的姐姐撑腰,怒斥王小姐,要她归还金钗,当众道歉...
照理说,王小姐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跟公主怎么样,可坏就坏在,当时云儿玩疯了,衣服头饰全散了,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实在无法让王小姐联想到金尊玉贵的公主,只当她是从哪跑出进来的小乞丐,还出言辱骂了她几句。
云儿那样的脾气,哪能忍这等屈辱,当即上前,和那王小姐厮打了起来...
这件事很快被宫人报告到皇后那里去,毕竟是公主,若有个闪失,谁也担当不起,可那王小姐是官家女眷,来头也不小,他们这些奴婢都不敢得罪,只能交由皇后娘娘处理了。
若这是让姑母来解决,王小姐后来肯定那么惨,最多罚个幽闭思过,过些时日,她依然是王家不可一世的大小姐,依然可以有个锦绣美满的前程。偏偏当时皇伯父也在姨母的殿中,从宫人口中得知事情的整个经过,是听到王小姐那几句对自己的轻谩之语,勃然大怒,当即命人把王家小姐拿下,他要亲自发落!
宫家小姐大多大方得体,如这王小姐这般没大没小,嚣张至极的,确实不多见...
后来从旁人口中知道,这王小姐只是王尚书家的庶女,她母亲王家的丫鬟,身份低微,与王尚书在一起后也不过得了个贱妾的名份。
这样的出身,却能养成如此跋扈的性格,可见这妾室是王尚书真爱,都说男人爱一个女也会爱她的孩子,王小姐显然是其中典型。
可这样的娇纵,显然害了她,若她知点轻重,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上让宫人打了王小姐三十大板,罚她在家思过三个月不许出门。若只是这些,王小姐也就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可紧接着,皇上又命宫人带着白绫去了王尚书家,赐死了王小姐的母亲,还把王尚书叫到更前斥责了一顿,说他宠妾灭妻,不知尊卑...
因为当时受了气后,李莘月又病倒了,直到过去了半个月,后来才知道皇伯父为了给她出气竟做到这种地步,不是她矫情,她可真的一点高兴不起来,虽然气王小姐刻薄嘴坏,可心里觉得她得以个幽禁思过的惩罚也够了,王小姐的娘亲固有管教不严的罪过,也不罪不至死啊?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很长一段时间,李莘月都在自责,要是当时她没把金钗弄丢,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王尚书在痛失挚爱后,没过两年也郁郁而终了。李莘月一直觉得可惜,因为这位王尚书真的算得上是一位好官了,虽然也没有特别能干,可至少是真心实意为朝廷做事,只因为太过娇惯庶女就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是可悲,这般事迹,也很极容易让同僚官员寒心...
而那娇蛮的王小姐,在失去双亲后,被她的嫡母许给了一个四十多岁丧妻的官员做继室,这年龄足可以当她爹了,还有一大堆妾室...如此婚事,王小姐怎会幸福?
若没发生那件事,她应该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公子,有娘家撑腰,日子肯定不会太难过,如此天差地别的境遇,只因当时她一时意气...
王小姐十八岁时生育难产而死,算是彻底解脱了。
之后,她就从“锦阳郡主”生为“锦阳公主”还赐了府邸,就是她父亲生前的王府,不过当时她年纪还小,无法独自居住,还是生活在皇宫里,直到两年以后...
“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红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试探着问:“要让他进来吗?”
李莘月一顿,摇头:“不见。”
红菱顿了一下,欲言又止,“公主,有一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她都这么说了,自己能不让她讲吗?
红菱咽了咽口水:“公主,你就算不接受太子殿下的感情,可也应该和他把话说清楚,双方把话说开了才好,做不了夫妻还能做朋友,这样拖着,对你们都不好。”
“我怎么就没把话和他说清楚了,是他自己要纠缠不清,我也没办法.”李莘月别过头看着窗外的风景:“而且,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是很危险的,我,不想再见他。”
“公主,太子殿下怎会是那种人呢,他...”
“好了!”李莘月摆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红菱,我累了,要休息了,你下去吧。”
看着红菱的背影,李莘月在心中叹息。
红菱当然不会知道的,现在的裴政是个多危险的人物,他早就不是当年寄住在她府上的,无依无靠的异国质子,能在黑暗残酷的的宫廷斗争中活下来的从来不会是简单的人物,自己前世就是没能明白这一点,才会信任裴政,以致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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