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净,真的还要买米吗?”
阿婉用手指了指,那米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些人如此趋之若鹜的,是黄金还是纹银万千。
原本米铺的八块铺板,如今合上了七块,只剩下一块铺板狭窄缝隙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的大米,恍如天光。
“排好队排好队,每升八十文,每人只购一升。”膀大腰圆的店家从缝隙中小心翼翼探出头高声大吼。
随即立马退至铺板后,然后还立马在铺板背后横了六七根臂粗的竹竿,更是将那米挡得密不透风。
果不其然,百姓愤怒高呼,嚷嚷着要翻天。
“往日才五十文,现在就要八十文,这米谁还吃得上。”
朱净尘和阿婉断断续续听出来了缘由。
一波又一波的声势像是要淹没这米铺。
铺板后的伙计使了牛劲往前抵住,才能让这铺板不至于被冲垮。
“掌柜,那隔壁铺子的黄老板何老板都关铺了,要不我们也索性关了?”
“万一真有人缺米呢?何况这下我想关也轻易关不了。”这米铺老板欲哭无泪。
人人都料大灾后米粮必定短缺,就连今日这门外的百姓有多少是真正等米下锅,又要多少是指望着奇货可居。所以也不怪隔壁米铺的老板纷纷关铺囤货。
“你们不要,我要。”前排的妇人听到这话,立马推开她前面的男子,然后把八十文铜板从横横竖竖的竹竿中伸进去。
很快装满一升的布袋又从这个缝隙中伸出来。
然后将米袋揣进怀中,双手护住,唯恐这些人伸手来抢,闷头往外挤。一直到冲出人群,小心翼翼四周张望,然后将米藏得更里,快步走回家去。
“这县上就这家米铺还开着,八十文就八十文了吧。”
“今天八十文,明天还指不定多少文。”
后面的人一看,那些哄闹得厉害的,反而率先排队,生怕轮不到自己。
毕竟这米不拿到自己手里前都算不上数。
“嗯。”朱净尘点头,“家里米缸没粮了,实在快揭不开锅了。”
若是平日,朱净尘没米了是不用非要跑到这县城里来的。
往日,他直接与村里的村民换。村民上交完税粮后大多都有一些余粮,而米放久了易陈生霉所以米价贱,哪怕是卖到县里都卖不起价格,更别提泽镇上,不过勉强有一家米铺艰难维持生计。
所以朱净尘直接从他们手中购置,村民免了折腾,自然乐意之至。
但这天灾饥馑之后,米价必然暴涨。
自己有余粮的村民还能勉强勒紧裤腰带撑一段时日,这城镇上的百姓断粮后很难超过三日。
故物资匮乏,奸商囤积居奇。
天灾之后往往**,遗祸更易乱世也。
“人挤混乱,阿婉你在这旁边站着等我便好。”
阿婉去看那队伍,勉勉强强有个形状,但是后面的人还是一个劲的往前挤,唯恐在后就排不上了。
更有甚者,踩踏推搡,争执不断。
就像是那爆竹,火上烹烤,随时会炸。
阿婉跑了两步追上朱净尘,芊芊素手挤进朱净尘的手心,十指紧扣。
“我与阿净一起。”
阿婉扬着笑,说得却很认真,桃花眼带着粉晕,笑起来好像月牙一般似醉非醉。
朱净尘的手白皙细长,骨骼分明,像是清晨带雨露的竹节,干净无暇。他握笔时,温润有风骨,是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他提刀时,凛冽有意气,是黄沙百战穿金甲。
他稍微一用力,手背脉络青筋明显。
微微含笑,却悄悄将阿婉拽近。
荼白的衣袍与酡颜的裙摆交织缠绕,环佩玎珰。
并肩而行,仿若天成。
*
越往前越拥挤,朱净尘无法只得将手穿过阿婉的肩。
指节搭在香肩之上,青筋用力环绕,映衬得如玉的人更显娇弱。
结果买到米还未走出人海,纷争就从身后爆发。
“我都要排到了,你告诉我没米了。”
“既然我没得吃,那么你也不要吃了。”
意料之中,毕竟这一家的米实在难以满足这么多的人。
阿婉松了一口气,幸好排到他们了。
朱净尘蹙眉,暗道不好,但面上不显,只是加快了步伐。
却还是未想到晚了一步。
后面的人发疯似的往前挤,好像是要冲破所有桎梏。
不管不顾地冲进米铺抢粮。
阿婉也伸出手来,护住自己,以免被人群踏伤。
结果还没等她彻底从逆行的人群中走出来松口气,帏帽便被往前的人带落。
阿婉不自觉地伸手去够。
帏帽的纱从指尖滑过。
朱净尘立马揽住阿婉的腰,把她往自己的怀中拉。
直到女子已完全落在自己的怀中,朱净尘才放下心来。
而阿婉目光还跟随着帏帽。
只见帏帽只往前带了三两个人的距离,然后从人群的缝隙中落到地里。
然后被推搡着的人来回踩踏,那竹条被踩折,白纱被踏污。
然后看不出本能的模样。
“阿婉,不过是一个帏帽。”朱净尘看着阿婉恋恋不舍的模样,忍不住宽慰。
但是又想起阿婉差点为了追这个帏帽差点又身陷险地,忍不住后怕,声色俱厉,“阿婉,方才很危险,你要记住,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阿婉还盯着帏帽,难得的迟钝。
没有看到听出朱净尘罕见的正言厉色。
“可是,你告诉我,帏帽很重要。”
阿婉执意要来丰收县城,朱净尘无奈。
只是出门让阿婉带上帏帽,遮掩样貌以保万全。
哪里想到,阿婉这时将他的话看得这般重要。
无奈叹了一口气,用手轻轻掐了一下阿婉的脸颊,“是我不好。”
然后用手转过阿婉的脸,盯着她的眼睛。
原本被人强行转过去的阿婉有些不耐烦。
但是抬眼看到朱净尘的不苟言笑,收敛起来任性。
“阿婉,你要永远记住,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比你这个人重要。”
“所以请无论如何,务必的,再三的,保证自己的平安。”
“不然,我会……”
朱净尘最后脱口而出又欲言又止。
“你会什么……”蹬鼻子上脸被阿婉用得炉火纯青。
阿婉双手环住朱净尘的腰,十指紧扣,让他退无可退。
朱净尘喉结滚动一下,耳根红得滴血。这么近,可以看到他的长睫轻颤,脖颈薄红,也可以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甚至还可以感受到他胸膛的炽热。
偏生阿婉还火上浇油,轻轻吐气,温热绵长,如兰似麝。
朱净尘整个人都轻颤了一下。
但高岭花身姿依旧挺拔,竭力压制自己,没有任何逾矩,好像不可撼动的青松。
阿婉顽劣。
更生欢喜,就喜欢看君子这样左右为难的模样。
轻轻笑出声来。
阿婉没有当回事的态度让朱净尘很快平复下来。
手背到后面将阿婉的手拉开,然后双手扶住阿婉的玉肩。
神情肃穆,冷着脸盯阿婉的眼眸。
阿婉知晓,这是彻底把老实人惹火了,立马装作乖巧。
不过故技重施很难奏效,这次朱净尘没有再心软,义正辞严,“阿婉,我会很担心。”
“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不止是你对我很重要,而是你自己足够重要。所以,你最值得自己珍惜,今后不能把自己的平安当作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我自己当然重要。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阿婉不置可否。
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我,反复告诉我,你很重要。
“那如果是你有危险呢?”阿婉故意为难朱净尘。
“阿婉。”朱净尘认真,“你最重要。”
“你最值得你自己珍惜,哪怕是我,比起你自己我不重要。”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会设法保全自己,所以你也务必保全自己。”
君子不应该是大公无私舍己为人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不世故。
阿婉很难不动容,毕竟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而拉着自己姐夫来米铺预备抢粮的赵五,意外看到朱净尘和阿婉,恨得牙痒痒。
但废掉的手让他明白,莽撞讨不到好。
掐头去尾添油加醋的讲跟朱净尘和阿婉的仇怨。
孙虎看阿婉那秾丽面容,不怀好意地笑,借刀杀人的计策在脑中形成。
*
回到桃花村,天已经晚了。
阿婉准备休息,却突然有些莫名不安,总是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打开窗准备透透气,却哪里想到刚开窗就看到朱净尘放飞一只信鸽。
唯恐朱净尘发现,阿婉赶紧掩上,只留一个缝隙。
寄雁传书。
朱净尘平民百姓,怎么会有用得上信鸽?
他要传什么消息?阿婉回想今日所有的蛛丝马迹。
没有什么异常。
阿婉隐在暗处,辗转想不出。
索性就不想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朱净尘放飞信鸽之后,左右望了一眼。
阿婉熄灯,不自觉微微一笑。
见朱净尘关窗之后,阿婉偏头。
看这是要挑灯夜战彻夜不眠?
这人就是想太多,阿婉不明白朱净尘这个读书人怎么会忙得堪比武昭帝。
总归他们爱担忧。
天塌了有他们先顶着。
阿婉沾床即眠。
一夜无梦。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出自《论语》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出自王昌龄《从军行七首·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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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下一章就要开始进行第一个小**了,撒花。
突然上线,希望能给你们惊喜。祝宝子们,蛇年大吉新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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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涨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