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容一句意已决,长青与林砚之心头皆是一沉。
空气静了片刻,林砚之还是没能说服自己不开口。
“下官知殿下心中所想,可殿下当知,一旦你出了任何意外,整个北蛮即便抗过了暴雪,也终逃不过被灭的结局。”
一旁长青听此,十分肯定的不住点头。
林砚之不肯放弃,沈周容这是拿自己的命在赌!
“只要殿下你无虞,无论将来北蛮在哪,只要殿下愿意,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届时,殿下心中所愿,必然达成。”
一席话,躬了身形,低了眉眼。
长青也一同在前行礼,“上一次草原暴雪,活埋了六万牛羊,牧民更是数不胜数,长青恳求殿下,即日回朝!”
沈周容看着面前两人弯下的身躯,明白他们都是为自己安危着想,心头一暖,起身将两人扶起。
却并未同意两人所求。
“我知此事安危,可泱泱历史,草原暴雪从不止一次两次,往后,也不会止于今时今次。他们能从千年历史中活下来,我,也想试试!”
林砚之比长青更快听出了她话中的坚定,也比长青更快一步明白她此话的意义。
林砚之心中早已明白了一切,知道沈周容下定决心的事很难做出改变,况且,此事事关整个边境安定,于是决定最后一次问出口,尽管最后的答案不会有丝毫不同。
“殿下,当真决定好了吗?”
沈周容却看向身前两人,灼灼目光坚定不移。
“先不说暴雪来临是否为真,便是真的,世间路千万条,每一条在成为路之前,总有人要迈出第一步!”
这一刻,长青也明白了沈周容心中的坚定,却又为她接下来的路忍不住担忧。
“自古以来,这些草原部族从未真正被任何一方中原势力收服过,主子当真要用自己安危来赌?”
回应长青的,是沈周容灿烂一笑。
“我愿赌一次!”
……
阿木尔回来的时候,乌雅兰朵正坐在屋里,守着一盏烛火凝思。
烛火明艳轻轻摇曳,将眼前人眼底的阴影照的一闪一闪。
“娘娘,您在想什么?”
阿木尔一边往里走,一边拍打身上落雪,忍不住低喃:“这雪洋洋洒洒好几日都不停,难道真要落暴雪不成?”
听到声音的乌雅兰朵猛一下回神,接着缓缓呼出一口气,视线落在阿木尔肩膀的萤白上,与自己心底的纠结做了最后决断。
然后在阿木尔震惊的眼神中,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两件黑色斗篷。
“王后,您这是?”
乌雅兰朵看着阿木尔,神色从未有过的郑重,“你随我出王殿一趟,避开所有人!”
阿木尔只犹疑了半息的时间,半息后毫不犹豫的接过了乌雅兰朵手中的斗篷。
“不管王后要做什么,阿木尔永远追随王后!”
直觉告诉她,自家王后今夜所做之事非同小可,可她还是第一时间,选择永远相信自己的主人。
两人乔装后,避开所有巡逻守卫,寻了一个无人看守的角门,出去后一路直奔乌大将军府。
雪花漫漫,照亮了两人前行的路。
……
“快,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发现他们有问题的?”
灯火通明的将军府内,乌提烈放下手中烤羊腿,猛灌了一大碗酒,直到这会,他都没想明白沈周容三人到底有何问题。
相比较他,宿勤那延吃起东西来就文雅多了,嵌着宝石的匕首格外锋利,抬手割下一块滋滋冒油的羊腿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眼看对方要急眼了,这才放下匕首,慢条斯理的开口。
“可还记得我们收到的第一封密信?”
乌提烈被问的一头雾水,“记得啊,怎么了,有问题?”
宿勤那延冷冷一笑,笑里闪过几分难察的杀意。
“信上说,有一批粮食可解北蛮冬日之危,你好好想想,我们按信上所说,劫到的这批粮食,到底能不能解北蛮冬日之危?”
乌提烈喝酒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忽然反应过来,“只……只有一半!”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漫天的风雪呼啦啦往屋里涌,乌雅兰朵就这样突然出现两人身前。
待看清来人,宿勤那延警戒的神色一松,起身相迎。
“王后怎么来了?”
屋门外空无一人,脑子快的宿勤那延一下明白了,眼前人怕是偷溜出来的。
“自是为宿勤将军刚刚所言之事而来!”
阿木尔自觉上前,将自家王后的斗篷解下,小心收好抱在怀里退到一边。
乌雅兰朵看向自己已有三分醉意的兄长,有些恨铁不成钢。
“那封密信我曾看过,邵姑娘车队所载粮食,若是放在往年,草原粮食丰收之际,确能解北蛮冬日之危,不过,也只能解一半。”
“而今,北蛮粮食大缺,十三车队的粮食,远不足以解决如今之危!”
乌雅兰朵简明扼要的挑明其中关系,乌提烈饶是再不聪明,这会也反应过来了。
“送信之人在骗我们?!”
乌雅兰朵无奈摇头,宿勤那延却从眼前人话中听出了更深的意思。
双眸笑意尽收,视线落在屋子中央架着烤羊的巨大炭盆上,炙热的红映满眼底,带着轻笑的冷哼重重敲在乌提烈头顶。
“乌大将军心善,带着金子入关,甚至放了运粮的车夫,莫非以为,以往入关抢粮的草原部族,都是如此对待那些关内人的?!”
一句话,乌提烈心头巨震,不知是太心惊,还是酒意太浓,脚下竟趔趄了一下。
“你,你是说,那送信人真实用意,是要借我的手,杀了邵姑娘一行人?!”
宿勤那延纠正他的话,“不是借你的手,而是借整个北蛮!”
乌雅兰朵憋在心口的气终于松了一些,还好有个聪明人。
“这!这——!”
乌提烈被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才道:“一个三品大员之女,若我动手,也是死在他大安境内,茫茫草原,大雪凛冽,难不成真能让大安朝廷派兵围了我北蛮不成?”
然而这,才是乌雅兰朵今夜来此的真正目的。
“若她身边那个少年,也是一位三品大员呢?!”
话一出口,不止乌提烈,连一向没个正形的宿勤那延都俱是一惊,一双眼里,终于出现了紧张。
“你,你是说?”
乌雅兰朵点点头,“今夜我与他们二人谈话,言暴雪将至,欲送他们回大安,那姓林的少年这才表露身份,乃大安朝廷监察院三品左副都御使!”
乌提烈再不聪明,也明白监察院三个字的重要性,大呼一声,“这下完了!”
同时心底后悔不已,早知两人如此身份,他当初劫完粮食,就该扔下金子早早离开才是!
完全忘了后来出关还是靠沈周容帮的忙。
一脸急切道:“那他们同意回去了吗?万一暴雪真的来袭,这两人无论出任何事,即便等到春日雪开,北蛮也无力与大安开战!”
战争,是需要庞大粮草支撑的!
而大安,即便是为了朝廷面子,也会与掳掠朝廷命官的北蛮开战。
乌雅兰朵摇了摇头,宿勤那延却道:“他们主动入我北蛮,必有条件,如此,此事当有转圜余地。”
“军马。”
“军马?!”
乌提烈声音太过惊异,引来屋子里所有人注目。
乌雅兰朵解释道:“大安朝廷得知了霍家与我们的军马交易,为保家族,霍家上交了所有军马。”
这是宿勤那延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小长大的兄弟蠢,深深看了乌提烈一眼,随即偏过头不再看他。
而乌提烈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若非他同意将人带回北蛮,此刻也不会有如此难题,于是蔫了声音站在一旁,活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宿勤那延全身气势一敛,整个人如临战场,像一匹孤野的狼,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王后打算如何做?”
乌雅兰朵穿过两人身前站定,望着门外雪花漫天,整个人充斥着势在必得的气势。
“以粮换马!”
乌提烈道:“莫非,我们真要与大安朝廷做交易?”
乌雅兰朵难得看了一眼自家傻哥哥,果然,除了会打仗,其他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从自家妹子眼神中得知自己又说错了话的乌提烈,缩了身子,默默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宿勤那延却一秒明白她的意思。
“可这样会不会引起大安不满?”
乌雅兰朵道:“那就看他们,有没有办法,说服大齐了!”
听到这的乌提烈这才恍然大悟,“对啊,整个北蛮不仅与大安比邻,还与大齐相邻,大齐朝廷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与大安朝廷达成军马交易,届时必然阻拦。至于粮食,若他们不同意先将粮送过来,那这军马交易,自然不成!”
屋子里,两人看着乌提烈,心中不约而同的想,总归聪明了一回。
乌雅兰朵该提醒的都提醒过了,临走时,留下最后的话。
“明日,王必然召见你们商议此事,届时,务必促成大安尽快运粮!”
屋子里,沈周容神色冷冽,吩咐正在挪动炭盆的长青。
“将消息尽快传出去,告诉我们的人,务必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