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舒太妃坐在窗棂前,内心从未有过的慌乱,半晌,吩咐一旁站着的心腹。
“翠屏,你去查查,皇帝这些天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怎么会突然提起升平皇后,动作小心些,别让人发现端倪。”
翠屏应声退下,和舒太妃浑身力气仿佛在刚刚一刻被彻底抽干,整个人无力的跌坐在软塌上。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周容的时候,小小的人儿见谁都怕,却唯独不怕这后宫之主的皇后娘娘。
扯着无人敢碰的皇后冕服,小心翼翼躲在升平皇后身后。
当日,沈周安的父皇,连同升平皇后一起宣布,那个胆小怕人的小女孩,是他们早年在外征战时,刚出生就遗失的长女。
当时,朝中百官有人赞同有人反对。
其中反对最厉害的,李简当属其一。
最后,是当时镇守西北的大将军费寅一席奏疏,彻底证实了沈周容确为升平皇后之子,这才堵上了百官的嘴。
沈周容所住的寝宫取天子之圣,被命名为圣阳阁,御花园里,从未种过的栀子在那个夏日里馥郁芬香。
和舒太妃从未在升平皇后脸上,见到过那么多的慈爱,多到盖过了自己亲生儿子数倍之余。
那时的沈周安不过三岁多不到四岁,这么小的孩子,许多事,是别人说什么他记什么。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记得?!
容儿可是他名义上的亲姐姐,当年事,他是如何知晓,知晓了多少?又是何时,存了那不该有的心思!
斜阳西下,最后一抹余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时,一支蜀葵静静躺在小几上,散发着夺目的红。
……
宿勤那延的大军赶在日落时分终于到达了北蛮政权中心——图元上都。
侍女阿木尔在看到前锋大军的时候,心中一喜,提着裙摆就往王殿里边跑。
寝殿里,王后乌雅兰朵正在为自己丈夫和儿子缝制新衣,阿木尔一路往里直奔她跟前,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兴奋。
“娘娘,小王子回来了!”
“什么?!”
乌雅兰朵先是一喜,紧接着,听到阿木尔又说:“不止小王子,乌大将军和宿勤将军带着咱们大军也一起回来了!”
乌雅兰朵嘴角的笑猛然一滞,忽然,指尖传来刺痛,一颗折着烛火光亮的血珠霎时凝在指尖。
“娘娘,娘娘您……”
阿木尔急得一边心疼一边拿袖子为她擦去血珠,乌雅兰朵却无暇顾及,她发现了不对。
“娘娘您怎么了?”
血珠擦了又冒,阿木尔发觉了自家王后的不对劲,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乌雅兰朵低头,看着指尖新凝的血珠瞬时滚大,将手从婢女手中抽回,捻散指腹间。
“时辰太快了!”
阿木尔听不明白,问:“什么时辰太快了?”
乌雅兰朵却忽的起身,“宿勤将军前日接到密信,就算再顺利,最快归来也是明日一早,更不用说和大安军队交战后,会远远拉长归程。”
阿木尔觉得,自家小王子能快快归来,简直是大喜事一件,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反正是提前归来,又不是延后,更是大喜。
“可小王子和两位将军已经回来了,而且奴婢听报信的人说,所有人都没受伤。”
都没受伤?
愈发觉得此事诡异的乌雅兰朵转身就往外走,“咱们去王殿前。”
乌雅兰朵走的极快,阿木尔眼见追不上,忙扯了一件厚披风一路小跑,终于在出院子的时候追上了自家主子,将披风披在乌雅兰朵身上。
这几日风雪肆虐,就连王都里,都冷的紧。
图元上都,作为北蛮王权政治中心,如今的北蛮王连同权势较大的几位王族恭亲尽数居住在这里,较为繁华。
当然,这繁华只能与茫茫草原做比,与大安京都,差的相当的远。
而被称之为王殿的所在,甚至比不上她公主府一座花园。
林砚之将沈周容扶下马车的时候,远远看到一美貌妇人站在王殿面前,在看到姑侯禄身影时忙忙迎了上去。
“北蛮王后?”
沈周容轻喃一声,视线里,美貌妇人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的检查自己儿子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冻着,分外激动。
视线外,一彪形壮汉站在一旁,迎上了乌提烈和宿勤那延两位大将。
“那这位,就是如今的北蛮王铁弗师庐了!”
看着两位大将跪地,林砚之视线微眯,“倒于传闻中不假,就是不知,能有几分聪慧。”
沈周容侧头,对上林砚之含笑的眼,尽是了然。
乌提烈与宿勤那延似乎是提到了他们,视线里,这位如今的北蛮王忽然看向他们,然后径直向他们走来。
巍峨的身影像一座小山。
“公主!”
长青浑身紧绷,侧了身子顷刻挡在她前方,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沈周容拍了拍她的手,以示放松。
迅速靠近的北蛮王先是瞥了一眼呈防御姿态的长青,眼里闪过一丝不屑,而后正面对上了沈周容。
对于所有草原部族,无论是大齐还是大安,都是他们的敌人,因此,铁弗师庐的表情并不算好。
“大安朝廷,大理寺卿的女儿?”
满满的压迫感拂面而来,加上沈周容三人较大的身形差,铁弗师庐似乎有意在见面的第一眼,以身形稳压三人一头。
可眼前三人无一人怯,在对方压迫的视线下,林砚之发出轻轻一声嗤笑。
“原来阁下就是派遣大将,偷潜我大安关内,强抢粮食的北蛮王?!”
被人说成是强盗小偷,可自己还真这么干了的北蛮王老脸难得一红,幸而脸上胡子较多,一时半会根本看不出。
于是转了视线,怒目一瞪道:“阁下又是谁?你可知冒犯本王的下场?!”
面对对方的下马威,林砚之丝毫不惧,“都说北蛮王重信,恩义更是分明,如今看着,也不过虚名而已。”
这是暗示他不认救命之恩,听出话外之意的北蛮王闻言却并未暴怒,只是充满压迫的看着眼前两人。
“我北蛮于大安这些年两不相犯,如今两位借故潜入我北蛮,难道就没别的意图?”
“呵~”
沈周容轻笑一声,“若真两不相犯,你我又如何会在今日此处,于这北蛮王都相见?”
嘶~
一句话,威压漫天!
铁弗师庐没想到,眼前这位瘦的一阵风就能刮跑的女子,说起话来一点都不饶人。
这股气势,比之当年曾在边关一见的升平皇后毫不逊色。
可他北蛮王也不是吃素的,这些年,若非大安大齐两国兵力无法深入草原,否则,他们恐早已被大军压境,不复存在。
“既如此,来人,将此三人押下去,没有本王吩咐,不得外出!”
“王这是在做什么?”
忽然,一道女声从背后传来,三人就见刚刚还怒目横行的北蛮王忽然肉眼可见的一凛,整个人面色都变的和善起来。
乌雅兰朵当着沈周容三人的面,毫不客气的瞪了北蛮王一眼,待看向沈周容三人时,面上的笑灿若莲花。
“听阿禄说,是姑娘三人救了他们性命,乌雅兰朵在此谢过诸位。”
看着眼前大大方方向他们行礼的人,沈周容觉得有些意思,伸手将人扶起,道:“举手之劳,烦王后挂念。”
侍女阿木尔虽不喜关内人,可她信自己主子,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也都有她正确的理由,于是紧跟着这位北蛮王后,向沈周容三人忙忙福礼。
“殿外风雪骤冷,三位还请到殿内一叙。”
乌雅兰朵说完,亲自发出邀请,并在前引路,惹来身旁北蛮王不满。
“你……你这是!”
刚刚靠近身边,压低声音的北蛮王被乌雅兰朵随手一拂,推离身边,最后只能瞪着眼睛,无奈跟在众人身后入了王殿。
“你这妹子还是一如既往厉害!”
边上,一脸看好戏的宿勤那延朝乌提烈猛竖大拇指,“看来接下来几天,咱们有好戏看了!”
乌提烈却沉着眼,“你说,他们不会,真的是大安朝廷打入我北蛮的奸细吧?”
宿勤那延当啷一笑,“以大理寺卿之女为奸细,怎么觉得这么匪夷所思呢?”
乌提烈正需一个人否定他所想,闻言心头一宽,却忽然又听身边人一句。
“依我看,那位大理寺卿之女怕是个幌子,那姓林的男子,才是我们真正该注意的人!”
乌提烈赞同的点点头,忽然发觉不对,转头看向一脸了然的宿勤那延。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他们有问题?”
迎接他的,是宿勤那延一脸欠揍的笑。
“哎——!你还真的!”
气急反怒意识到自己太大声的乌提烈猛然捂住嘴巴,压低声音怒吼,“合着你看了一路的戏,等着看我笑话呢!”
“你别跑,别让我抓到你!”
预感不妙的宿勤那延掉头就跑,乌提烈追了几步,见周围所有人都看着他,老脸一红,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看,看什么看,各自解散,该回哪回哪!”
然后一股脑离开了王殿前,敢看他笑话,他要去找宿勤那延那王八蛋算账!
站在柱子旁,早已见惯此景的姑侯禄无奈朝两人看了一眼,然后忙向殿内追了进去,他得看着点,可不能让父王怠慢了他的救命恩人。
王殿内,这位声满草原的北蛮王眼睁睁看着沈周容三人被带进王后殿,侍女阿木尔低头将他挡在院门外。
“王后说,夜色深重,今晚还请王另择住处。”
铁弗师庐冷冷看阿木尔一眼,下一秒,出声警告。
“告诉王后,小心那女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