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往前一步,微微靠近林砚之耳边。
“我知道你接近本宫有目的,你不说,本宫也不想知道。但是,你要记得,若有一日被我发现,你与大安有背道而驰,本宫令下,可从来不留活口!”
沈周容一番话,明说给他听。林砚之听的心口泛苦,可此刻,再多的解释都是无力和苍白,面对自己寒窗多年,一心要攀附且心甘情愿为之效力的权贵,此时此刻他只有一句话。
“若有一日,微臣做了叛国之臣,还请殿下一定不要手下留情!”
后方,长青借故,将米铺伙计远远隔开,回到沈周容身边的时候,只觉两人气氛有些微妙。
正准备想法子转移注意时,忽然听得周遭有百姓喊,“开堂了开堂了,绸缎庄方家的案子又开堂了!”
长青正在疑惑,一个绸缎庄的案子,怎么这里的百姓这般关注,眨眼间,已有无数百姓呼啦啦朝松江府衙小跑过去。
沈周容眼底的凛冽眨眼即收,眉宇间霸气外露,“正好得空,长青,咱们也去瞧瞧。”
几人跟着百姓,不多时来到松江府衙。
“大人,大人,民妇冤枉,冤枉啊大人!”
公堂上,三十岁的方秀莲发髻散乱,一身水蓝色绸缎宝裙沾满了茅草和灰土,跪在大堂上满诉冤屈。
上方,松江知府秦执肃穆威严,正襟危坐。
啪的一声,惊堂木乍响。
“威——武——!”
“大胆方氏,你私通外男,被发现后,伙同奸夫一起毒害丈夫以及婆母一家三十六口,后,借口外出送货,欲在城外将尸体推入洪流河道试图毁灭证据,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冤可诉!”
方秀莲一听,哭的更大声了,“大人,大人,民妇与那贾生宝素不相识,是遭人陷害啊大人!我与夫君甜蜜恩爱,又岂会做那谋害丈夫,毒害婆母一家的恶事,请大人明察,求大人明察!”
“一派胡言!来呀,传证人!”
公堂门口的衙役高喊一声,“传书生柳元会,张屠夫,以及青楼楚楚上堂!”
不多时,便有衙差将三人从堂外带进来。
秦执看了三人一眼,从最右边的书生开始点名。
“柳元会,把你知道的一切详细说来!”
长青护着沈周容站在了围观百姓的第二排。
沈周容目光掠过正在讲话的年轻书生,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单薄,刚刚站在大堂外等候传召的时候,倒是略微看见他长了什么模样。
颧骨略高,脸颊干瘪,一双眼透着浑浊的光,目光漂移不定。这般多年宫中生活,只一眼,沈周容便断定此人必定心藏有鬼。
听其公堂供述,不由嗤笑一声。
“大人,此月月中,小人正前往书院读书,因前些日子于功课有所惫懒,学生怕被夫子责罚,故而起了个大早,准备多温习温习之前的课业。谁知,半路上看见这方氏与一男子拉拉扯扯从一小门出来。当时,小人并未多想,因天色朦胧,以为那男子是方氏夫君,故而虽然疑惑,但并未起疑。”
“直到三日前,小人夜读回家的路上,又看见这方氏与那男子拉拉扯扯,小人心觉有异,于是偷偷绕到两人身前,这才看清,那男子分明是那贾家素有花名的浪荡子贾生宝!”
“小人亲眼见他二人进了之前的那座院子,半晌都未见有人出门,又至深夜,小人困意袭来,这才不得不离去。可第二日竟听说,这方氏与人偷情,被其亲夫捉奸在床,怕事迹败露,竟害死了孙家一大家子人!”
秦执问他:“你既发现二人偷情,为何不报官,或者通知孙家人?”
柳元会带了些许为难,“大人,这小人实在不敢啊,若小人报官,这方氏二人若早早离开了那座院子,岂非要遭衙门杖刑,况且,孙家家大业大,难保为了掩盖家丑,反过头来,将……将小人灭口!”
“你胡说,简直血口喷人!”
方秀莲气的急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开口大骂。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陷害我!”
柳元会端的一副君子样,自上而下蔑视着方秀莲。
“如你这般不守妇道,残害夫家之人,在下只不过说了一些实话,何来陷害!”
“你!”
方秀莲刚要再骂,秦执一声惊堂木震耳响。
“肃静!”然后又看向第二个证人,青楼女妓楚楚。
“你来说,将知道的都说出来!”
这位楚楚姑娘身如弱柳,面带芙蓉,朝着秦执盈盈一拜,声若黄鹂。
“回禀大人,孙明轩孙公子是今年年初才成为小女恩客的,起初,小女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有次孙公子喝醉了酒,小女才知,原是孙公子发现自己妻子与他人有染,故而才会到春红楼这种地方来。”
“五日前,孙公子同小女说,说他找到了与自己妻子有染的奸夫,他已决心写休书,不曾想……”
楚楚哭的可怜,眼泪说来就来,说掉就掉,令人我见犹怜。
“不曾想,还没动手,就被……就被他们给联手杀害了!”
方秀莲听的心如刀割,却又不得不攒着一股劲出声反驳。
“你胡说,我夫君根本就不认识你,他连春红院的门都不曾踏入一步,何来与你喝酒谈心!”
楚楚只捂着帕子一抽一搭的抹泪,外人看来,哭的伤心至极。
对方秀莲的话是理也不理。
一时间,倒显得方秀莲自己有些咄咄逼人。
“张屠夫。”
秦执点名起,距离方秀莲最近,一个一脸横肉的中年大胖子浑身的肉都抖了一下,整个人诚惶诚恐。
“启禀大人,三日前,小人出城给隔壁村李家送肉,李家儿子娶媳妇大办喜宴,在我这足足定了三百斤猪肉,因此,小人天还没亮就赶着车去了。”
“谁知,回来的路上,恰巧遇见有人在往河里扔尸体。这一看不要紧,可把小人着实吓了一跳,也是在那时,小人认出了这位孙家少奶奶。”
“她!”张屠夫一双小眼瞪的老圆,面对方秀莲的惊恐不似装的出来。
“她当时,就……就穿的这身衣裳,不知从哪里雇来了几个彪形大汉,那尸体拿在手里,跟扔着玩似的。”
“小人虽杀过不少猪,可看见此景,还是吓得双腿直打颤。”
“于是大喊一声后,驾着车就往城里跑,幸好小人跑的快,这才赶到衙门,由大人做主,抓了这罪魁祸首,只可惜,没把那些帮凶也一起抓住。”
张屠夫说的很是懊恼,秦执怒拍惊堂木,吓得在堂众人纷纷一抖。
“如此人证物证俱在,方氏,还有何狡辩?”
“你!你!你!”
方秀莲紧紧咬着牙关,胸膛极速起伏,之前极力压抑的怒火和满腔的愤恨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苍天无眼,狗官当道,贼人害死我夫君婆母一家老小,你们不去查凶手是谁,反过头来污蔑我一个小小妇人!还有你们,你们!”
“如此谎话连篇,甚至不惜做假证,不就是想要我死吗?只可恨,我方秀莲乃一介弱女子,无法与你们斗争到底,只可惜我夫君婆母一家,到如今还死的不明不白!”
“与其让你们扣上此等污名等死,不若今日,我方秀莲就撞死在这公堂之上,便是去到地府,我也要到阎王爷那里告上一状,你们都给我等着,小心哪一日雷公降下,把你们都劈了去!”
说罢,趁众人不注意,转头就朝旁边的柱子上狠狠撞去。
公堂外,沈周容只稍稍示意,长青自手中嗖一声飞出一颗石子。
众人惊呼声中,见已经快要撞到柱子的方秀莲突然右腿一抽,整个人身子一歪,朝着柱子边缘堪堪倒了下去。
惊呼声停,正在众人寻找是谁出手之际,公堂之上,秦执大喝一声。
“何人敢大闹公堂!”
百姓群里,沈周容上前一步,周围人迅速退开。
秦执大喊,“来呀,把这扰乱公堂的恶徒,给本大人抓起来!”
众人还未动,只见长青长臂一挥,一声冷喝,吓住了众人。
“镇国公主在此,我看,谁敢!”
秦执吓了一跳,冷汗在看清长青手里的铁甲军令时,瞬间浸湿了整片后背。
饶是再故作镇定,一路从堂内赶至沈周容身前时,腿肚子不知发了几次软。
好容易跑过来后,当堂便跪,“下官秦执,不知镇国公主驾到,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沈周容冷笑出声,并未叫人起来,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林砚之,冰冷的眼神眨眼间带了笑意。
林砚之在这一刻看到了一双极美的眼。
眉眼弯如细柳,眼底透出的威严有种不容挑战的锐利,眼尾略带的嘲意,让他觉得此时此刻,他所见到的,是天底下最美的一双眼。
“罗氏那边,怕要辛苦林大人了!”
林砚之反应了一秒,立刻明白了沈周容的意思。
只是脸上带的笑容,多多少少有些晃人的眼。
“定不负殿下之意!”
“长青!”
沈周容一声吩咐,众人只见一道青色身影飞出,紧接着,罗氏门前那个被派来跟踪的小伙计就被长青拎到了手里。
然后一把扔进了公堂内,见秦执同一大帮人还跪倒在地,冷哼一声。
“还不将人抓起来,怎么,等着本将教你们如何做吗?”
仓皇皇站起二人,立时将小伙计押倒在地。
而后,自大堂外,径直落下一道人影,林砚之朝沈周容一拜,被来人一把拉上骏马,疾驰而去。